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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(2)


  太公見天色看看黑了,叫莊客前後點起燈燭熒煌,就打麥場上放下一條桌子,上面擺著香花燈燭。一面叫莊客大盤盛著肉,大壺溫著酒。約莫初更時分,只聽得山邊鑼鳴鼓響。這劉太公懷著鬼胎,莊家們都捏著兩把汗,盡出莊門外看時,只見遠遠地四五十火把,照曜如同白日,一簇人馬,飛奔莊上來。但見:

  霧鎖青山影裏,滾出一夥沒頭神;
  煙迷綠樹林邊,擺著幾行爭食鬼。
  人人兇惡,個個猙獰。
  頭巾都戴茜根紅,衲襖盡披楓葉赤。
  纓鎗對對,圍遮定喫人心肝的小魔王;
  梢棒雙雙,簇捧著不養爹娘的真太歲。
  夜間羅剎去迎親,山上大蟲來下馬。

  劉太公看見,便叫莊客大開莊門,前來迎接。只見前遮後擁,明晃晃的都是器械旗鎗,盡把紅綠絹帛縛著。小嘍囉頭巾邊亂插著野花。前面擺著四五對紅紗燈籠,照著馬上那個大王。怎生打扮?但見:

  頭戴撮尖幹紅凹面巾,鬢傍邊插一枝羅帛像生花,上穿一領圍虎體挽絨金繡綠羅袍,腰繫一條稱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,著一雙對掩雲跟牛皮靴,騎一匹高頭卷毛大白馬。

  那大王來到莊前下了馬,只見眾小嘍囉齊聲賀道:「帽兒光光,今夜做個新郎。衣衫窄窄,今夜做個嬌客。」

  劉太公慌忙親捧臺盞,斟下一杯好酒,跪在地下。眾莊客都跪著。那大王把手來扶道:「你是我的丈人,如何倒跪我?」

  太公道:「休說這話,老漢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戶。」

  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,呵呵大笑道:「我與你家做個女婿,也不虧負了你。你的女兒匹配我也好。」

  劉太公把了下馬杯。來到打麥場上,見了香花燈燭,便道:「泰山,何須如此迎接?」

  那裏又飲了三杯,來到廳上,喚小嘍囉教把馬去繫在綠楊樹上。小嘍囉把鼓樂就廳前擂將起來。大王上廳坐下,叫道:「丈人,我的夫人在那裏?」

  太公道:「便是怕羞,不敢出來。」

  大王笑道:「且將酒來,我與丈人回敬。」

  那大王把了一杯,便道:「我且和夫人廝見了,卻來喫酒未遲。」

  那劉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勸他,便道:「老漢自引大王去。」

  拿了燭臺,引著大王,轉入屏風背後,直到新人房前。太公指與道:「此間便是,請大王自入去。」

  太公拿了燭臺,一直去了。未知凶吉如何,先辦一條走路。

  那大王推開房門,見裏面黑洞洞地。大王道:「你看我那丈人,是個做家的人,房裏也不點碗燈,由我那夫人黑地裏坐地。明日叫小嘍囉山寨裏扛一桶好油來與他點。」

  魯智深坐在帳子裏都聽得,忍住笑,不做一聲。那大王摸進房中,叫道:「娘子,你如何不出來接我?你休要怕羞,我明日要你做壓寨夫人。」

  一頭叫娘子,一頭摸來摸去。一摸摸著銷金帳子,便揭起來,探一隻手入去摸時,摸著魯智深的肚皮,被魯智深就勢劈頭巾帶角兒揪住,一按按將下床來。那大王卻待掙扎,魯智深把右手捏起拳頭,罵一聲:「直娘賊!」

  連耳根帶脖子只一拳,那大王叫一聲:「做甚麼便打老公?」

  魯智深喝道:「教你認的老婆!」

  拖倒在床邊,拳頭腳尖一齊上,打得大王叫救人。劉太公驚得呆了,只道這早晚正說因緣勸那大王,卻聽的裏面叫救人。太公慌忙把著燈燭,引了小嘍囉,一齊搶將入來。眾人燈下打一看時,只見一個胖大和尚,赤條條不著一絲,騎翻大王在床面前打。為頭的小嘍囉叫道:「你眾人都來救大王。」

  眾小嘍囉一齊拖鎗拽棒,打將入來救時,魯智深見了,撇下大王,床邊綽了禪杖,著地打將出來。小嘍囉見來得兇猛,發聲喊都走了。劉太公只管叫苦。打鬧裏,那大王爬出房門,奔到門前,摸著空馬,樹上折枝柳條,托地跳在馬背上,把柳條便打那馬,卻跑不去。大王道:「苦也!這馬也來欺負我。」

  再看時,原來心慌,不曾解得韁繩,連忙扯斷了,騎著骣馬飛走。出得莊門,大罵:「劉太公老驢休慌,不怕你飛了。」

  把馬打上兩柳條,撥喇喇地馱了大王上山去。

  劉太公扯住魯智深道:「和尚,你苦了老漢一家兒了。」

  魯智深說道:「休怪無禮!且取衣服和直裰來,洒家穿了說話。」

  莊家去房裏取來,智深穿了。太公道:「我當初只指望你說因緣,勸他回心轉意,誰想你便下拳打他這一頓,定是去報山寨裏大隊強人來殺我家。」

  智深道:「太公休慌。俺說與你,洒家不是別人,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,為因打死了人,出家做和尚。休道這兩個鳥人,便是一二千軍馬來,洒家也不怕他。你們眾人不信時,提俺禪杖看。」

  莊客們那裏提得動。智深接過來手裏,一似撚燈草一般使起來。太公道:「師父休要走了去,卻要救護我們一家兒使得。」

  智深道:「甚麼閒話,俺死也不走。」

  太公道:「且將些酒來師父喫,休得要抵死醉了。」

  魯智深道:「洒家一分酒,只有一分本事,十分酒,便有十分的氣力。」

  太公道:「恁地時最好。我這裏有的是酒肉,只顧教師父喫。」

  且說這桃花山大頭領坐在寨裏,正欲差人下山來探聽做女婿的二頭領如何,只見數個小嘍囉氣急敗壞,走到山寨裏叫道:「苦也!苦也!」

  大頭領連忙問道:「有甚麼事,慌做一團?」

  小嘍囉道:「二哥哥喫打壞了。」

  大頭領大驚,正問備細,只見報道:「二哥哥來了。」

  大頭領看時,只見二頭領紅巾也沒了,身上綠袍扯得粉碎,下得馬倒在廳前,口裏說道:「哥哥救我一救。」

  大頭領問道:「怎麼來?」

  二頭領道:「兄弟下得山,到他莊上,入進房裏去。叵耐那老驢把女兒藏過了,卻教一個胖和尚躲在女兒床上。我卻不隄防,揭起帳子摸一摸,喫那廝揪住,一頓拳頭腳尖,打得一身傷損。那廝見眾人入來救應,放了手,提起禪杖打將出去。因此我得脫了身,拾得性命。哥哥與我做主報讎。」

  大頭領道:「原來恁地。你去房中將息,我與你去拿那賊禿來。」

  喝叫左右:「快備我的馬來!」

  眾小嘍囉都去。大頭領上了馬,綽鎗在手,盡數引了小嘍囉,一齊納喊下山去了。

  再說魯智深正喫酒哩,莊客報道:「山上大頭領盡數都來了。」

  智深道:「你等休慌。洒家但打翻的,你們只顧縛了,解去官司請賞。取俺的戒刀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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