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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頭(2)


  林冲等謝了店主人,三箇出門,果然三二里,見座大石橋。過得橋來,一條平坦大路,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。四下一周遭一條澗河,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,樹陰中一遭粉牆。轉彎來到莊前,看時,好箇大莊院!但見:

  門迎黃道,山接青龍。
  萬枝桃綻武陵溪,千樹花開金谷苑。
  聚賢堂上,四時有不謝奇花;
  百卉廳前,八節賽長春佳景。
  堂懸敕額金牌,家有誓書鐵券。
  朱甍碧瓦,掩映著九級高堂;
  畫棟雕梁,真乃是三微精舍。
  不是當朝勳戚第,也應前代帝王家。

  三箇人來到莊上,見那條闊板橋上,坐著四五箇莊客,都在那裏乘涼。三箇人來到橋邊,與莊客施禮罷,林冲說道:「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:京師有箇犯人,送配牢城,姓林的求見。」

  莊客齊道:「你沒福,若是大官人在家時,有酒食錢財與你,今早出獵去了。」

  林冲道:「不知幾時回來?」

  莊客道:「說不定,敢怕投東莊去歇,也不見得——許你不得。」

  林冲道:「如此是我沒福,不得相遇,我們去罷。」

  別了眾莊客,和兩箇公人再回舊路,肚裏好生愁悶。

  行了半里多路,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,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,但見:

  人人俊麗,箇箇英雄。
  數十匹駿馬嘶風,兩三面繡旗弄日。
  粉青氈笠,似倒翻荷葉高擎;
  絳色紅纓,如爛熳蓮花亂插。
  飛魚袋內,高插著裝金雀畫細輕弓;
  獅子壺中,整攢著點翠鵰翎端正箭。
  牽幾隻趕獐細犬,擎數對拿兔蒼鷹。
  穿雲俊鶻頓絨絛,脫帽錦鵰尋護指。
  標鎗風利,就鞍邊微露寒光;
  畫鼓團圞,向馬上時聞響震。
  鞍邊拴繫,無非天外飛禽;
  馬上擎抬,盡是山中走獸。
  好似晉王臨紫塞,渾如漢武到長楊。

  那簇人馬飛奔莊上來,中間捧著一位官人,騎一匹雪白卷毛馬。馬上那人,生得龍眉鳳目,皓齒朱脣,三牙掩口髭鬚,三十四五年紀。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,身穿一領紫繡團胸繡花袍,腰繫一條玲瓏嵌寶玉環絛,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。帶一張弓,插一壺箭,引領從人,都到莊上來。林冲看了,尋思道:「敢是柴大官人麼?」

  又不敢問他,只自肚裏躊躇。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;「這位帶枷的是甚人?」

  林冲慌忙躬身答道:「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,姓林,名沖,為因惡了高太尉,尋事發下開封府,問罪斷遣,刺配此滄州。聞得前面酒店裏說,這裏有箇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,因此特來相投。不期緣淺,不得相遇。」

  那官人滾鞍下馬,飛近前來,說道:「柴進有失迎迓。」

  就草地上便拜。林冲連忙答禮。那官人攜住林冲的手,同行到莊上來。那莊客們看見,大開了莊門,柴進直請到廳前。兩箇敘禮罷,柴進說道:「小可久聞教頭大名,不期今日來踏賤地,足稱平生渴仰之願。」

  林冲答道:「微賤林冲,聞大人貴名,傳播海宇,誰人不敬?不想今日因得罪犯,流配來此,得識尊顏,宿生萬幸。」

  柴進再三謙讓,林冲坐了客席;董超、薛霸也一帶坐了。跟柴進的伴當,各自牽了馬,去院後歇息,不在話下。

  柴進便喚莊客,叫將酒來。不移時,只見數箇莊客托出一盤肉,一盤餅,溫一壺酒;又一箇盤子,托出一斗白米,米上放著十貫錢,都一發將出來。柴進見了道:「村夫不知高下,教頭到此,如何恁地輕意?快將進去。先把果盒酒來,隨即殺羊相待,快去整治。」

  林冲起身謝道:「大官人,不必多賜,只此十分夠了。」

  柴進道:「休如此說。難得教頭到此,豈可輕慢。」

  莊客不敢違命,先捧出果盒酒來。柴進起身,一面手執三杯。林冲謝了柴進,飲酒罷,兩箇公人一同飲了。柴進說:「教頭請裏面少坐。」

  柴進隨即解了弓袋箭壺,就請兩箇公人一同飲酒。

  柴進當下坐了主席,林冲坐了客席,兩箇公人在林冲肩下。敘說些閒話,江湖上的勾當,不覺紅日西沉。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,擺在桌上,抬在各人面前。柴進親自舉杯,把了三巡,坐下叫道:「且將湯來喫。」

  喫得一道湯,五七杯酒,只見莊客來報道:「教師來也。」

  柴進道:「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,快抬一張桌來。」

  林冲起身看時,只見那箇教師入來,歪戴著一頂頭巾,挺著脯子,來到後堂。林冲尋思道:「莊客稱他做教師,必是大官人的師父。」

  急急躬身唱喏道:「林冲謹參。」

  那人全不睬著,也不還禮。林冲不敢抬頭。柴進指著林冲對洪教頭道:「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鎗棒教頭林武師林冲的便是,就請相見。」

  林冲聽了,看著洪教頭便拜。那洪教頭說道:「休拜,起來。」

  卻不躬身答禮。柴進看了,心中好不快意。林冲拜了兩拜,起身讓洪教頭坐。洪教頭亦不相讓,便去上首便坐。柴進看了,又不喜歡。林冲只得肩下坐了,兩箇公人亦就坐了。

  洪教頭便問道:「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禮管待配軍?」

  柴進道:「這位非比其他的,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。師父如何輕慢?」

  洪教頭道:「大官人只因好習鎗棒,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,皆道我是鎗棒教師,來投莊上,誘些酒食錢米。大官人如何忒認真?」

  林冲聽了,並不做聲。柴進說道:「凡人不可易相,休小覷他。」

  洪教頭怪這柴進說「休小覷他」,便跳起身來道:「我不信他,他敢和我使一棒看,我便道他是真教頭。」

  柴進大笑道:「也好!也好!林武師,你心下如何?」

  林冲道:「小人卻是不敢。」

  洪教頭心中忖量道:「那人必是不會,心中先怯了。」

  因此越來惹林冲使棒。柴進一來要看林冲本事;二者要林冲贏他,滅那廝嘴。柴進道:「且把酒來喫著,待月上來也罷。」

  當下又喫過了五七杯酒,卻早月上來了,照見廳堂裏面,如同白日。柴進起身道:「二位教頭較量一棒。」

  林冲自肚裏尋思道:「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,不然我一棒打翻了他,須不好看。」

  柴進見林冲躊躇,便道:「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,此間又無對手。林武師休得要推辭,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。」

  柴進說這話,原來只怕林冲礙柴進的面皮,不肯使出本事來。林冲見柴進說開就裏,方纔放心。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:「來,來,來!和你使一棒看。」

  一齊都哄出堂後空地上。莊客拿一束棍棒來,放在地下。洪教頭先脫了衣裳,拽扎起裙子,掣條棒,使箇旗鼓,喝道:「來,來,來!」

  柴進道:「林武師,請較量一棒。」

  林冲道:「大官人,休要笑話。」

  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:「師父請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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