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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頭(3)


  洪教頭看了,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。林冲拿著棒,使出山東大擂。打將入來。洪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,來搶林冲。兩箇教頭就明月地下交手,真箇好看。怎見是山東大擂?但見:

  山東大擂,河北夾鎗。
  大擂棒是鰍魚穴內噴來,夾鎗棒是巨蟒窠中竄出。
  大擂棒似連根拔怪樹,夾鎗棒如遍地捲枯藤。
  兩條海內搶珠龍,一對巖前爭食虎。

  兩箇教頭在明月地上交手,使了四五合棒,只見林冲托地跳出圈子外來,叫一聲:「少歇。」

  柴進道:「教頭如何不使本事?」

  林冲道:「小人輸了。」

  柴進道:「未見二位較量,怎便是輸了?」

  林冲道:「小人只多這具枷,因此,權當輸了。」

  柴進道:「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。」

  大笑著道:「這箇容易。」

  便叫莊客取十兩銀子,當時將至。柴進對押解兩箇公人道:「小可大膽,相煩二位下顧,權把林教頭枷開了,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,都在小可身上,白銀十兩相送。」

  董超、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,不敢違他,落得做人情,又得了十兩銀子,亦不怕他走了。薛霸隨即把林冲護身枷開了。柴進大喜道:「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。」

  洪教頭見他卻纔棒法怯了,肚裏平欺他做,提起棒卻待要使。柴進叫這:「且住!」

  叫莊客取出一錠銀來,重二十五兩。無一時,至面前。柴進乃言:「二位教頭比試,非比其他,這錠銀子,權為利物。若是贏的,便將此銀子去。」

  柴進心中只要林冲把出本事來,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。洪教頭深怪林冲來,又要爭這箇大銀子,又怕輸了銳氣,把棒來盡心使箇旗鼓,吐箇門戶,喚做把火燒天勢。林冲想道:柴大官人心裏只要我贏他。也橫著棒,使箇門戶,吐箇勢,喚做「撥草尋蛇勢」。洪教頭喝一聲:「來,來,來!」

  便使棒蓋將入來。林冲望後一退,洪教頭趕入一步,提起棒,又復一棒下來。林冲看他腳步已亂了,便把棒從地下一跳,洪教頭措手不及,就那一跳裏,和身一轉,那棒直掃著洪教頭臁兒骨上,撇了棒,撲地倒了。柴進大喜,叫快將酒來把盞。眾人一齊大笑。洪教頭那裏掙扎起來。眾莊客一頭笑著,扶了洪教頭,羞顏滿面,自投莊外去了。

  柴進攜住林冲的手,再入後堂飲酒,叫將利物來,送還教師。林冲那裏肯受,推托不過,只得收了。正是:

  欺人意氣總難堪,冷眼旁觀也不甘。
  請看受傷並折利,方知驕傲是羞慚。

  柴進留林冲在莊上,一連住了幾日,每日好酒好食相待。又住了五七日,兩箇公人催促要行。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;又寫兩封書,吩咐林冲道:「滄州人尹也與柴進好,牢城管營、差撥,亦與柴進交厚。可將這兩封書去下,必然看覷教頭。」

  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,送與林冲,又將銀五兩賫發兩箇公人。喫了一夜酒。次日天明,喫了早飯,叫莊客挑了三箇的行李,林冲依舊帶上枷,辭了柴進便行。柴進送出莊門作別,吩咐道:「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教頭。」

  林冲謝道:「如何報謝大官人!」

  兩箇公人相謝了。

  三人取路投滄州來,將及午牌時候,已到滄州城裏,雖是箇小去處,亦有六街三市。逕到州衙裏下了公文,當廳引林冲參見了州官大尹,當下收了林冲,押了回文,一面帖下,判送牢城營內來。兩箇公人自領了回文,相辭了,回東京去,不在話下。

  只說林冲送到牢城營內來,看那牢城營時,但見:

  門高牆壯,地闊池深。
  天王堂畔,兩行細柳綠垂煙;
  點視廳前,一簇喬松青潑黛。
  來往的,盡是咬釘嚼鐵漢;
  出入的,無非瀝血剖肝人。

  滄州牢城營內收管林冲,發在單身房裏,聽候點視。卻有那一般的罪人,都來看覷他,對林冲說道:「此間管營、差撥,十分害人,只是要詐人錢物。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,便覷的你好;若是無錢,將你撇在土牢裏,求生不生,求死不死。若得了人情,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,只說有病,把來寄下;若不得人情時,這一百棒打得七死八活。」

  林冲道:「眾兄長如此指教,且如要使錢,把多少與他?」

  眾人道:「若要使得好時,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,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,十分好了。」

  正說之間,只見差撥過來問道:「那箇是新來配軍?」

  林冲見問,向前答應道:「小人便是。」

  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,變了面皮,指著林冲罵道:「你這箇賊配軍,見我如何不下拜?卻來唱喏!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,見我還是大剌剌的。我看這賊配軍,滿臉都是餓文,一世也不發跡!打不死,拷不殺的頑囚!你這把賊骨頭,好歹落在我手裏,教你粉骨碎身。少間叫你便見功效。」

  把林冲罵得一佛出世,那裏敢抬頭應答。眾人見罵,各自散了。

  林冲等他發作過了,去取五兩銀子,陪著笑臉告道:「差撥哥哥,些小薄禮,休言輕微。」

  差撥看了道:「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,都在裏面?」

  林冲道:「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;另有十兩銀子,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。」

  差撥見了,看著林冲笑道:「林教頭,我也聞你的好名字,端的是箇好男子!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。雖然目下暫時受苦,久後必然發跡。據你的大名,這表人物,必不是等閒之人,久後必做大官。」

  林冲笑道:「皆賴差撥照顧。」

  差撥道:「你只管放心。」

  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,說道:「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。」

  差撥道:「既有柴大官人的書,煩惱做甚?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。我一面與你下書,少間管營來點你,要打一百殺威棒時,你便只說你『一路患病,未曾痊可』。我自來與你支吾,要瞞生人的眼目。」

  林冲道:「多謝指教。」

  差撥拿了銀子並書,離了單身房,自去了。林冲歎口氣道:「『有錢可以通神』,此語不差。端的有這般的苦處。」

  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,只將五兩銀子並書來見管營,備說林冲是箇好漢,柴大官人有書相薦,在此呈上。已是高太尉陷害,配他到此,又無十分大事。管營道:「況是柴大官人有書,必須要看顧他。」

  便教喚林冲來見。

  且說林冲正在單身房裏悶坐,只見牌頭叫道:「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冲來點名。」

  林冲聽得叫喚,來到廳前。管營道:「你是新到犯人,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:新入配軍,須喫一百殺威棒。左右與我馱起來。」

  林冲告道:「小人於路感冒風寒,未曾痊可,告寄打。」

  牌頭道:「這人現今有病,乞賜憐恕。」

  管營道:「果是這人症候在身,權且寄下,待病痊可卻打。」

  差撥道:「見今天王堂看守的,多時滿了,可教林冲去替換他。」

  就廳上押了帖文,差撥領了林冲,單身房裏取了行李,來天王堂交替。差撥道:「林教頭,我十分周全你。教看天王堂時,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勾當,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。你看別的囚徒,從早起直做到晚,尚不饒他;還有一等無人情的,撥他在土牢裏,求生不生,求死不死。」

  林冲道:「謝得照顧。」

  又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:「煩望哥哥一發周全,開了項上枷更好。」

  差撥接了銀子,便道:「都在我身上。」

  連忙去稟了管營,就將枷也開了。

  林冲自此在天王堂內,安排宿食處。每日只是燒香掃地,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。那管營、差撥得了賄賂,日久情熟,由他自在,亦不來拘管他。柴大官人又使人來送冬衣並人事與他。那滿營內囚徒,亦得林冲救濟。

  話不絮煩。時遇冬深將近,忽一日,林冲巳牌時分,偶出營前閒走。正行之間,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:「林教頭,如何卻在這裏?」

  林冲回頭過來看時,見了那人。有分教,林冲火煙堆裏,爭些斷送餘生,風雪途中,幾被傷殘性命。畢竟林冲見了的是甚人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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