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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及時雨會神行太保 黑旋風鬥浪裏白條(3)


  酒保應了,下去取隻碗來,放在李逵面前;一面篩酒,一面鋪下餚饌。李逵笑道:「真個好個宋哥哥,人說不差了,便知做兄弟的性格。結拜得這位哥哥,也不枉了。」

  酒保斟酒,連篩了五七遍。宋江因見了這兩人,心中歡喜,喫了幾杯,忽然心裏想要魚辣湯喫,便問戴宗道:「這裏有好鮮魚麼?」

  戴宗笑道:「兄長,你不見滿江都是漁船,此間正是魚米之鄉,如何沒有鮮魚?」

  宋江道:「得些辣魚湯醒酒最好。」

  戴宗便喚酒保,教造三分加辣點紅白魚湯來。頃刻造了湯來,宋江看見道:「美食不如美器,雖是個酒肆之中,端的好整齊器皿。」

  拿起箸來,相勸戴宗、李逵喫,自也喫了些魚,呷了幾口湯汁。李逵也不使箸,便把手去碗裏撈起魚來,和骨頭都嚼喫了。宋江看見,忍笑不住,呷了兩口汁,便放下箸不喫了。戴宗道:「兄長,已定這魚醃了,不中仁兄喫。」

  宋江道:「便是不才酒後,只愛口鮮魚湯喫,這個魚真是不甚好。」

  戴宗應道:「便是小弟也喫不得,是醃的,不中喫。」

  李逵嚼了自碗裏魚,便道:「兩位哥哥都不喫,我替你們喫了。」

  便伸手去宋江碗裏撈將過來喫了,又去戴宗碗裏也撈過來喫了,滴滴點點淋一桌子汁水。宋江見李逵把三碗魚湯和骨頭都嚼喫了,便叫酒保來吩咐道:「我這大哥想是肚飢,你可去大塊肉切二斤來與他喫,少刻一發算錢還你。」

  酒保道:「小人這裏只賣羊肉,卻沒牛肉,要肥羊儘有。」

  李逵聽了,便把魚汁擗臉潑將去,淋那酒保一身。戴宗喝道:「你又做甚麼!」

  李逵應道:「叵耐這廝無禮,欺負我只喫牛肉,不賣羊肉與我喫。」

  酒保道:「小人問一聲,也不多話。」

  宋江道:「你去只顧切來,我自還錢。」

  酒保忍氣吞聲去切了二斤羊肉,做一盤將來放在桌子上。李逵見了,也不謙讓,大把價揸來只顧喫,撚指間把這二斤羊肉都喫了。宋江看了道:「壯哉,真好漢也!」

  李逵道:「這宋大哥便知我的鳥意,喫肉不強似喫魚。」

  戴宗叫酒保來問道:「卻纔魚湯,家生甚是整齊,魚卻醃了,不中喫。別有甚好鮮魚時,另造些辣湯來,與我這位官人醒酒。」

  酒保答道:「不敢瞞院長說,這魚端的是昨夜的。今日的活魚還在船內,等魚牙主人不來,未曾敢賣動,因此未有好鮮魚。」

  李逵跳起來道:「我自去討兩尾活魚來與哥哥喫。」

  戴宗道:「你休去,只央酒保去回幾尾來便了。」

  李逵道:「船上打魚的,不敢不與我,值得甚麼!」

  戴宗攔當不住,李逵一直去了。戴宗對宋江說道:「兄長休怪小弟引這等人來相會,全沒些個體面,羞辱殺人!」

  宋江道:「他生性是恁的,如何教他改得?我倒敬他真實不假。」

  兩個自在琵琶亭上笑語說話取樂。詩曰:

  湓江煙景出塵寰,江上峰巒擁髻鬟。
  明月琵琶人不見,黃蘆苦竹暮潮還。

  卻說李逵走到江邊看時,見那漁船一字排著,約有八九十隻,都纜繫在綠楊樹下。船上漁人,有斜枕著船梢睡的,有在船頭上結網的,也有在水裏洗浴的。此時正是五月半天氣,一輪紅日,將及沉西,不見主人來開艙賣魚。李逵走到船邊,喝一聲道:「你們船上活魚把兩尾來與我。」

  那漁人應道:「我們等不見漁牙主人來,不敢開艙。你看,那行販都在岸上坐地。」

  李逵道:「等甚麼鳥主人?先把兩尾魚來與我。」

  那漁人又答道:「紙也未曾燒,如何敢開艙?那裏先拿魚與你?」

  李逵見他眾人不肯拿魚,便跳上一只船去,漁人那裏攔當得住。李逵不省得船上的事,只顧便把竹笆篾一拔,漁人在岸上只叫得罷了。李逵伸手去艎板底下一絞摸時,那裏有一個魚在裏面。原來那大江裏漁船,船尾開半截大孔,放江水出入,養著活魚,卻把竹笆篾攔住,以此船艙裏活水往來,養放活魚,因此江州有好鮮魚。

  這李逵不省得,倒先把竹笆篾提起了,將那一艙活魚都走了。李逵又跳過那邊船上去拔那竹篾,那七八十漁人都奔上船,把竹篙來打李逵。李逵大怒,焦躁起來,便脫下布衫,裏面單繫著一條棋子布手巾兒,見那亂竹篙打來,兩只手一駕,早搶了五六條在手裏,一似扭蔥般都扭斷了。漁人看見,盡喫一驚,卻都去解了纜,把船撐開去了。李逵忿怒,赤條條地拿兩截折竹篙,上岸來趕打行販,都亂紛紛地挑了擔走。

  正熱鬧裏,只見一個人從小路裏走出來,眾人看見叫道:「主人來了,這黑大漢在此搶魚,都趕散了漁船。」

  那人道:「甚麼黑大漢,敢如此無禮!」

  眾人把手指道:「那廝兀自在岸邊尋人廝打。」

  那人搶將過去,喝道:「你這廝喫了豹子心大蟲膽,也不敢來攪亂老爺的道路!」

  李逵看那人時,六尺五六身材,三十二三年紀,三柳掩口黑髯,頭上裹頂青紗萬字巾,掩映著穿心紅一點髾兒,上穿一領白布衫,腰繫一條絹搭膊,下面青白梟腳,多耳麻鞋,手裏提條行秤。那人正來賣魚,見了李逵在那裏橫七豎八打人,便把秤遞與行販接了,趕上前來大喝道:「你這廝要打誰?」

  李逵也不回話,掄過竹篙,卻望那人便打。那人搶入去,早奪了竹篙,李逵便一把揪住那人頭髮,那人便奔他下三面,要跌李逵。怎敵得李逵水牛般氣力,直推將開去,不能夠攏身,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幾拳,李逵那裏著在意裏。那人又飛起腳來踢,被李逵直把頭按將下去,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,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。那人怎生掙扎……李逵正打哩,一個人在背後劈腰抱住,一個人便來幫住手,喝道:「使不得,使不得。」

  李逵回頭看時,卻是宋江、戴宗。李逵便放了手,那人略得脫身,一道煙走了。

  戴宗埋冤李逵道:「我教你休來討魚,又在這裏和人廝打。倘或一拳打死了人,你不去償命坐牢?」

  李逵應道:「你怕我連累你,我自打死了一個,我自去承當。」

  宋江便道:「兄弟休要論口,拿了布衫,且去喫酒。」

  李逵向那柳樹根頭拾起布衫,搭在肐膊上,跟了宋江、戴宗便走。行不得十數步,只聽的背後有人叫罵道:「黑殺才,今番來和你見個輸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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