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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潯陽樓宋江吟反詩 梁山泊戴宗傳假信(2)


  黃文炳道:「這廝報仇兀誰?卻要在此生事!量你是個配軍,做得甚用!」

  又讀詩道:「心在山東身在吳,飄蓬江海謾嗟吁。」

  黃文炳道:「這兩句兀自可恕。」

  又讀道:「他時若遂凌雲志,敢笑黃巢不丈夫!」

  黃文炳搖著頭道:「這廝無禮,他卻要賽過黃巢,不謀反待怎地?」

  再看了「鄆城宋江作」,黃文炳道:「我也多曾聞這個名字,那人多管是個小吏。」

  便喚酒保來問道:「作這兩篇詩詞,端的是何人題下在此?」

  酒保道:「夜來一個人獨自喫了一瓶酒,醉後疏狂,寫在這裏。」

  黃文炳道:「約莫甚麼樣人?」

  酒保道:「面頰上有兩行金印,多管是牢城營內人。生得黑矮肥胖。」

  黃文炳道:「是了。」

  就借筆硯取幅紙來抄了,藏在身邊,吩咐酒保休要刮去了。

  黃文炳下樓,自去船中歇了一夜。次日飯後,僕人挑了盒仗,一逕又到府前,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內,使人入去報復。多樣時,蔡九知府遣人出來,邀請在後堂。蔡九知府卻出來與黃文炳敘罷寒溫已畢,送了禮物,分賓坐下。黃文炳稟說道:「文炳夜來渡江到府拜望,聞知公宴,不敢擅入,今日重復拜見恩相。」

  蔡九知府道:「通判乃是心腹之交,逕入來同坐何妨!下官有失迎迓。」

  左右執事人獻茶。茶罷,黃文炳道:「相公在上,不敢拜問,不知近日尊府太師恩相曾使人來否?」

  知府道:「前日纔有書來。」

  黃文炳道:「不敢動問,京師近日有何新聞?」

  知府道:「家尊寫來書上吩咐道:近日太史院司天監奏道,夜觀天象,罡星照臨吳、楚,敢有作耗之人,隨即體察剿除。更兼街市小兒謠言四句道:『耗國因家木,刀兵點水工。縱橫三十六,播亂在山東。』因此囑付下官,緊守地方。」

  黃文炳尋思了半晌,笑道:「恩相,事非偶然也!」

  黃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詩,呈與知府道:「不想卻在此處。」

  蔡九知府看了道:「這是個反詩,通判那裏得來?」

  黃文炳道:「小生夜來不敢進府,回至江邊,無可消遣,卻去潯陽樓上避熱閒翫,觀看前人吟詠,只見白粉壁上新題下這篇。」

  知府道:「卻是何等樣人寫下?」

  黃文炳回道:「相公,上面明題著姓名,道是『鄆城宋江作』。」

  知府道:「這宋江卻是甚麼人?」

  黃文炳道:「他分明寫著『不幸刺文雙頰,那堪配在江州』。眼見得只是個配軍,——牢城營犯罪的囚徒。」

  知府道:「量這個配軍,做得甚麼!」

  黃文炳道:「相公不可小覷了他。恰纔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書說小兒謠言,正應在本人身上。」

  知府道:「何以見得?」

  黃文炳道:「『耗國因家木』,耗散國家錢糧的人,必是『家』頭著個『木』字,明明是個『宋』字;第二句『刀兵點水工』,興起刀兵之人,水邊著個『工』字,明是個『江』字。這個人姓宋,名江,又作下反詩,明是天數,萬民有福。」

  知府又問道:「何謂『縱橫三十六,播亂在山東』?」

  黃文炳答道:「或是六六之年,或是六六之數;『播亂在山東』,今鄆城縣正是山東地方。這四句謠言已都應了。」

  知府又道:「不知此間有這個人麼?」

  黃文炳回道:「小生夜來問那酒保時,說道這人只是前日寫下了去。這個不難,只取牢城營文冊一查,便見有無。」

  知府道:「通判高見極明。」

  便喚從人叫庫子取過牢城營裏文冊簿來看。當時從人於庫內取至文冊,蔡九知府親自檢看,見後面果有五月間新配到囚徒一名「鄆城縣宋江」。黃文炳看了道:「正是應謠言的人,非同小可。如是遲緩,誠恐走透了消息,可急差人捕獲,下在牢裏,卻再商議。」

  知府道:「言之極當。」

  隨即陞廳,叫喚兩院押牢節級過來,廳下,戴宗聲喏。知府道:「你與我帶了做公的人,快下牢城營裏,捉拿潯陽樓吟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江來,不可時刻違誤。」

  戴宗聽罷,喫了一驚,心裏只叫得苦。隨即出府來,點了眾節級牢子,都叫各去家裏取了各人器械,來我下處間壁城隍廟裏取齊。戴宗吩咐了眾人,各自歸家去,戴宗卻自作起神行法,先來到牢城營裏,逕入抄事房。推開門看時,宋江正在房裏,見是戴宗入來,慌忙迎接,便道:「我前日入城來,那裏不尋遍。因賢弟不在,獨自無聊,自古潯陽樓上飲了一瓶酒。這兩日迷迷不好,正在這裏害酒。」

  戴宗道:「哥哥,你前日卻寫下甚言語在樓上?」

  宋江道:「醉後狂言,誰個記得。」

  戴宗道:「卻才知府喚我當廳發落,叫多帶從人,『拿捉潯陽樓上題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江正身赴官。』兄弟喫了一驚,先去穩住眾做公的在城隍廟等候。如今我特來先報知哥哥,卻是怎地好?如何解救?」

  宋江聽罷,搔頭不知癢處,只叫得苦:「我今番必是死也。」

  戴宗道:「我教仁兄一著解手,未知如何?如今小弟不敢耽擱,回去便和人來捉你,你可披亂了頭髮,把尿屎潑在地上,就倒在裏面,詐作風魔。我和眾人來時,你便口裏胡言亂語,只做失心風便好,我自去替你回復知府。」

  宋江道:「感謝賢弟指教,萬望維持則個。」

  戴宗慌忙別了宋江,回到城裏,逕來城隍廟,喚了眾做公的,一直奔入牢城營裏來,假意喝問:「那個是新配來的宋江?」

  牌頭引眾人到抄事房裏,只見宋江披散頭髮,倒在尿屎坑裏滾,見了戴宗和做公的人來,便說道:「你們是甚麼鳥人?」

  戴宗假意大喝一聲:「捉拿這廝!」

  宋江白著眼,卻亂打將來,口裏亂道:「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。丈人教我領十萬天兵來殺你江州人,閻羅大王做先鋒,五道將軍做合後,與我一顆金印,重八百餘斤,殺你這般鳥人。」

  眾做公的道:「原來是個失心風的漢子,我們拿他去何用?」

  戴宗道:「說得是。我們且去回話,要拿時再來。」

  眾人跟了戴宗回到州衙裏,蔡九知府在廳上專等回報。戴宗和眾做公的在廳下回復知府道:「原來這宋江是個失心風的人。尿屎穢污全不顧,口裏胡言亂語,渾身臭糞不可當,因此不敢拿來。」

  蔡九知府正待要問緣故,時黃文炳早在屏風背後轉將出來,對知府道:「休信這話。本人作的詩詞,寫的筆跡,不是有風症的人,其中有詐。好歹只顧拿來;便走不動,扛也扛將來。」

  蔡九知府道:「通判說得是。」

  便發落戴宗,你們不揀怎地,只與我拿得來。

  戴宗領了鈞旨,只叫得苦。再將帶了眾人下牢城營裏來,對宋江道:「仁兄,事不諧矣。兄長只得去走一遭。」

  便把一個大竹籮,扛了宋江,直抬到江州府裏,當廳歇下。知府道:「拿過這廝來。」

  眾做公的把宋江押於階下。宋江那裏肯跪,睜著眼,見了蔡九知府道:「你是甚麼鳥人,敢來問我!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。丈人教我引十萬天兵,殺你江州人,閻羅大王做先鋒,五道將軍做合後,有一顆金印,重八百餘斤。你也快躲了我,不時,教你們都死。」

  蔡九知府看了,沒做理會處。黃文炳又對知府道:「且喚本營差撥並牌頭來問,這人來時有風,近日卻纔風?若是來時風,便是真症候;若是近日纔風,必是詐風。」

  知府道:「言之極當。」

  便差人喚到管營、差撥,問他兩個時,那裏敢隱瞞,只得直說道:「這人來時不見有風病,敢只是近日舉發此症。」

  知府聽了,大怒。喚過牢子獄卒,把宋江捆翻,一連打上五十下,打得宋江一佛出世,二佛涅槃,皮開肉綻,鮮血淋漓。戴宗看了,只叫得苦,又沒做道理救他處。宋江初時也胡言亂語,次後喫拷打不過,只得招道:「自不合一時酒後,誤寫反詩,別無主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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