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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▼第十回 露隱情母女相勸 結深怨姊妹生仇

  話說三蝶兒一見聶之先,按住玉吉,嚇得噯呀一聲,僕倒就地,本打算婉言央告不想摔倒在地上,心裡雖然明白,口裡卻說不出話來。急得嗚嗚的亂嚷。忽見德氏走來,喚著三蝶兒起來。三蝶兒一面哼哼,正在昏昏沉沉,恍恍惚惚之際,猛聽德氏喚她,遂長歎一口氣睜眼一看,仿佛身在房中,俯在床上發昏似的。又聽德氏喚道:「姑娘你醒一醒,管保是魘著了。」

  三蝶兒定了定神,敢是作了南柯一夢。只覺得頭昏眼花,身子發懶,翻身坐了起來,一面揉眼,一面穿鞋下地。只聽德氏叨念道:「半天晌午,淨知道睡覺,火也耽誤滅了,賣油的過來,也不打油去。賈大媽走了,也不知道送一送。這倒好,越大越沒有調教了。」

  說的三蝶兒心裡越發難過,一面理髮,顧不得再想夢景,只推一陣頭疼,不知什麼工夫,竟睡去了。一邊說,一邊幫著做菜。吃過晚飯之後,覺身上懶懶的,不願做活,遂歪身躺在屋內,昏昏睡去。自此一連數日,如同有病的一般。早晨也懶得起來,晌午亦懶得做活。氣得阿德氏終日嘮叨,只催她出外活動活動,不要鬧成癆病。三蝶兒答應著,心裡卻無主意。有心往西院裡散散悶,又恐受姨媽教訓.或是張長李短,講些個迂腐陳言,實在無味。只得坐在屋裡,紮掙做些活計。

  這一日向晚無事,德氏、額氏帶著常斌、蕙兒,俱在門外散心。三蝶兒不願出去,獨在院子裡澆花。忽見玉吉走來,笑嘻嘻的作了一揖,咚咚的往外便跑。三蝶兒有多日不見,仿佛有成千累萬的話,要告訴他似的,不想他竟自跑去,也只得罷了。不一會,又見玉吉跑來,喚著三蝶兒道:「姐姐你快來看熱鬧。」

  三蝶兒不知何事,因問道:「有什麼可瞧的,你這麼張惶?」

  玉吉笑道:「其實也沒什麼可瞧的,我怕姐姐悶得慌,要請姐姐出去散一散心,何苦一個人兒,悶在家裡呢?」

  三蝶兒道:「叫你費心,任是什麼熱鬧,我也不管瞧,你愛瞧只管瞧去。」

  說著,提了噴壺,但去澆花。玉吉道:「姐姐的病,我知道了。不是挨了姨媽的說,必是那賈大媽氣的。」

  玉吉是無心說出,不想三蝶兒聽了,滿臉飛紅,暗想道:「賈大媽的事,他怎麼也知道?莫非賈大媽的事,已經說妥了不成?」

  隨忙著放下噴壺,搖手向玉吉道:「你既知道,就不便說了。」

  玉吉不解其意,只當三蝶兒又受了什麼樣氣,遂悄聲問道:「告訴我怕什麼?決不向外人說去。」

  三蝶兒一面搖手,又蹩著眉道:「告訴你做什麼?反正是一天雲霧散,終久你也知道。」

  玉吉聽了此話,越不能解,遂攜手問道:「到底什麼事?你這樣著急。」

  三蝶兒歎了口氣,眼淚撲簌的滴下,奪過手來道:「你不要再問了。」

  說著,擦了眼淚,走進屋內,低頭坐在椅上,一語不發。玉吉也隨後跟來,再三追問,連把好姐姐,叫了幾十聲。又說天兒太熱,不要悶在心裡憋出病來。三蝶兒一面抹淚,一面跺腳,又紅臉急道:「你一定要問我,可是擠我尋死。」

  這一句話,嚇得玉吉也怔了。想了半日,摸不清其中頭腦。欲待問她,見她如此著急,也不敢再問了。

  正在沒個找尋處,忽見德氏、額氏等自外走來。德氏見三蝶兒流淚,怒問道:「青天白日,你又是怎麼了?」

  三蝶兒忙的站起,強作笑容道:「我眼疼,光景是要長針眼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以袖掩淚。玉吉也在旁遮掩,方把德氏攔住。不一會,常斌跑來,說兩院我姨父又吐又瀉,想必是熱著了。玉吉聽了,連忙跑去,德氏亦隨後追出。將走到上房門外,就聽得之先連連噯喲,又嘔又吐。額氏在屋內嚷道:「姐姐你快來,幫我一把手兒罷。」

  德氏答應一聲,三步二步的趕入。之先坐在炕上,嗚哇的亂吐,吐得滿屋滿地都是惡水。額氏站在身後,一手拿了頂針兒,替他刮脊樑。又叫僕婦梁嬤,上街買藥去。一時三蝶兒、蕙兒等,也自東院走來,忙著拿了笤帚,幫著掃地。忽之先噯喲一聲,嚷說腹痛,翻身倒在炕上,疼得亂滾。又要熱物件,去溫肚子。等至梁嬤回來,服了金衣夫署,六合定中,四九子卻暑藥。不想服了之後,依然無效。又把痧藥、紅靈丹等藥,聞了許多,連一個嚏噴俱不曾打,額氏等著急之至,忙叫玉吉、常祿去請大夫,候至九點余鐘,醫生趕到。德氏等一面待茶,一面把病人情形,說了個大概,又央著醫生細細的診診脈,醫生答應道:「不用你囑咐,錯非與之先相好,我今天萬不能來。方才傻王府請了三天,貝勒福晉,也病得挺厲害,我全辭了沒去,趕緊就上這兒來啦。」

  說著,進屋診脈。合上兩隻鼠目,一會點點頭,一會兒皺皺眉毛,假作出細心模樣來。之先一邊噯呦,一面給醫生道勞,說大哥恕罪,我可不起來了。醫生把二目睜開,說聲不要緊,這是白天受暑。晚上著涼,左右是一寒一火,冷熱交凝,夏天的時令病。說著玉吉等拿了紙筆,請到外間屋裡去立方。醫生把眼鏡取出,就著燈光之下,拂著一張紅紙,一邊拈著筆管,一面尋思,先把藥味開好,然後又號上分量,告訴額氏說:「晚間把紗窗放下,不可著涼。」

  額氏一一答應,又給醫生請安,道了費心。玉吉、蕙兒等亦隨著請安。額氏把馬錢送過,醫生滿臉堆笑,不肯收受。還是德氏等再三說著,方才收了馬錢,告辭而去,這裡額氏等煎湯熬藥,忙成一陣。額氏等一夜不曾合眼,本想著一劑藥下,即可大痊。不想雞鳴以後,病勢愈加兇險。急得額氏等不知如何是好,打發常斌、玉吉去請醫生,又怕是痧子霍亂,遂著梁嬤出去,請一位扎針的大夫來。

  合該是家門不幸,這位扎針大夫,本是賣假藥的出身。扎針之後,常斌所請的醫生亦已趕到。進門診脈,業已四肢拘急,手足冰涼。醫生搖了搖頭,說昨晚方劑,已經錯誤。大凡霍亂的病症,總是食寒飲冷,外感風寒所致。人身的脾胃,全以消化為能。脾胃不能消化,在上腕則胃逆而吐,在下腕則脾陷而為瀉。現在之先的病,吐瀉並作,脈微欲絕,又兼著連紮十數針,氣已大虧。我姑且開了一方子,吃下見好,趕緊給我信。如不見效,則另請高明,免得耽誤。額氏聽了此話,一驚非小。一面擦淚,一面把醫生送出。回房一看,之先躺在床上,牙關緊閉,面如白紙。額氏叫了兩聲,不見答應。又叫玉吉等伏枕來喚,急得常祿、常斌並三蝶兒、蕙兒等,亦在旁邊守著,爹爹娘姨父的亂嚷。梁媽把藥劑買來,忙著煎藥。因坐中不見德氏,遂問道:「東院大太太什麼工夫走了?」

  額氏亦左回右顧,不得主張,急得叫三蝶兒去找。又抱怨德氏道:「好個狠心的姐姐,這裡都急死了,她會沒影兒啦。」

  三蝶兒亦一面抹淚,忙的三步兩步,來到東院,說是我姨父已經不成了,你還不趕緊去呢!德氏歎一口氣,一語不發。三蝶兒倒嚇一怔,不知此時母親受了什麼感觸,這樣生氣,有心要問,又畏其詞色嚴厲,不敢則聲。一面以袖子抹淚,一面往外走。德氏拍的一聲,拍的桌子山響,怒嚷道:「你姨父病了要緊,你媽媽病了,也不知問一問?」

  三蝶兒嚇了一跳,不知何故,轉身便跪在地下,淒淒惻惻的道:「奶奶別生氣,有什麼不是,請當時責罰我。大熱的天氣,奶奶要氣壞了,誰來疼我們呀。」

  說著,兩淚交流,膝行在德氏跟前,扶膝墜淚。德氏把眼睛一瞥,賭氣站起來道:「不是因為你,我也不生氣。這們大丫頭,沒心沒肺,我囑咐你的話,從不往心裡擱一擱,大生的下流種,上不了高臺兒嗎。」

  說罷,把手巾煙袋用力在地上一磕,惡狠狠的問道:「你跟你玉兄弟,說什麼來著?你學給我聽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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