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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蔡太守隨時行賞罰 王小二轉面起炎涼(1)


  詩曰:

  金風瑟瑟客衣單,秋蛩唧唧夜生寒。
  一燈影影焰欲殘,清宵耿耿心幾剜。
  天涯遊子慘不歡,高堂垂白空倚闌。
  囊無一錢羞自看,知己何人惜羽翰。
  東望關山淚雨彈,壯士悲歌《行路難》。

  常言道:「家貧不是貧,路貧愁殺人。」

  叔寶一時忘懷,應了小二,及至取銀,已為樊建威帶去,漢子家,仔麼覆得個沒有?正在著急,且喜摸到箱角裡頭,還有一包銀子。這銀子又是那裡來的?卻是叔寶的母親,要買潞州綢做壽衣,臨行時付與叔寶的,所以不在朋友身邊,叔寶只得取將出來,交與小二道:「這是十兩銀子在這裡,且不要算帳,寫了收帳罷。」

  王小二道:「爺又不去,算帳怎的?寫收帳就是了。」

  王小二得了這十兩銀子,笑容滿面,拿進房去,說與妻子知道,還照舊服事。只是秦叔寶的懷抱那得開暢?囊橐已盡,批文未領,倘官府再有幾日不回,莫說家去缺欠盤纏,王小二又要銀子,卻把什麼與他?口不言,心焦悶,也沒有情緒到各處頑耍,吃飽了飯,鎮日靠著擋眾兒呆呆的望。正是:

  人逢喜事精神爽,悶向心來磕睡多。

  又等了兩三日,蔡刺史到了,本州堂官擺道,大堂傳鼓下四衙,與本州應役人員,都出郭迎接。叔寶是公門中當差的人,也跟著眾人出去,到十裡長亭,各官都相見。各項人都見過了,蔡太守一路辛苦,乘睡轎進城。叔寶跟進城門,事急無君子,當街跪下稟道:「小的是山東濟南府解戶,伺候老爺領回批。」

  刺史陸路遠來,轎內半眠半坐,那裡去答應領批之人。轎夫皂快,狐假虎威,喝道:「快快起來!我們老爺沒有衙門的,你在這裡領批!」

  叔寶只得起來了。轎夫一發走得快了。叔寶暗想道:「在此一日,連馬料盤費,要用兩方銀子,官是辛苦了來的,倘有幾日不坐堂,怎麼了得。」

  做一步趕上前去,意思要求轎上人慢走,跪過去稟官。自己不曉得為大,用左手在轎扛上一拖,轎子拖了一側。四個抬轎的,四個扶轎的,都一閃支撐不住。還是刺史睡在轎裡,若是坐著就一交跌將出來。那時官就發怒道:「這等無理!我沒有衙門的。」

  叫皂隸扯下去打。叔寶理屈詞窮。府前當街褪褲,重責十板。若是本地衙門人,皂隸自然用情;別處人沒人照顧,打得皮開肉綻,鮮血迸流。正是:

  文王也受羈囚累,孫臏難逃刖足災。

  王小二在門首先看見了,對妻子道:「這姓秦的也是個沒來歷的人。住我家有個把月了,身上還是那件衣服,在公門走動的人,不曉事體,今日惹了官,拿倒州門前,打了十板來了。」

  官進府去,叔寶回店。王小二迎住,口裡便叫「你老人家」,不像平日的和顏悅色,就有些譏詘的意思。「秦大爺!你卻不像公門的豪傑,官府的喜怒,你也不知道?還是我們蔡老爺寬厚,若是別位老爺,還不放哩!」

  叔寶那裡容得,喝道:「關你什麼事!」

  小二道:「打在你老人家身上,幹我什麼事。我說的是好話,拿飯與你吃罷。」

  叔寶包著一肚皮的氣道:「不吃飯!拿熱水來!」

  小二道:「有熱水在此!」

  秦叔寶將熱水洗了杖瘡去睡,巴明不明,盼曉不曉。

  次日負痛到府中來領文,正是:「在他矮簷下,怎敢不低頭。」

  蔡刺史果然是個賢能的官府,離家日久,早出升堂,文書案積甚多,賞罰極明,人人感戴。秦叔寶只等公務將完,方才跪將下去稟道:「小的是齊州劉爺差人,伺候老爺領批。」

  叔寶今日怎麼說個齊州劉爺差人?因腿疼心悶,一夜不曾睡著。想道本州劉爺與蔡太爺是同年好友,說個劉爺差人,使蔡太爺有屋烏之愛。果中其言,蔡刺史回嗔作喜道:「你就是那劉爺的差人麼?」

  叔寶道:「小的是劉爺的差人。」

  刺史道:「你昨日魯莽得緊,故此府前責你那十板,以儆將來。」

  秦瓊道:「老爺打的不差。」

  經承吏將批取過來,蔡刺史取筆簽押,不好發下去。想道:劉年兄不知此人扳了我的轎子,只說我年家情薄,千里程途,把他差人又打了。叫庫吏:「動本州名下公費銀三兩,也不必包封,賞劉爺差人秦瓊為路費。」

  值堂吏叫:「劉爺差人領批,老爺賞盤費銀三兩。」

  秦瓊叩謝。接了批文,拿了賞銀,出府回店。

  王小二在櫃上結飯帳,見叔寶回來,問道:「領了批回來了,餞行酒還不曾齊備,卻怎麼好?」

  叔寶道:「這酒定不消了。」

  小二道:「閑坐著,且把帳算起了何如?」

  叔寶道:「拿帳過來算。」

  小二道:「相公爺是八月十六到小店的,今日是九月十八日了。八月大,共計三十二日。小店有規矩,來的一日,去的一日,不算飯錢。折接風送行,三十個整日子。馬是細料,連爺三頓葷飯,一日該時銀一兩。九折算淨,該紋銀二十七兩。收過十兩好銀子,准少十七兩。」

  叔寶道:「這三兩銀子,是蔡太爺賞的,卻是好的。」

  小二道:「淨欠十四兩。事體又小,秦爺也不消寫帳,兌銀子就是了,待我去取天平過來。」

  叔寶道:「小二哥且慢著,我還不去。」

  小二道:「秦爺領了批文,如今也沒有什麼事了。」

  叔寶道:「我有一個樊朋友,趕澤州投文,有些盤費的銀子,都在他身邊,想是澤州的馬太爺,也往太原公賀李老爺去了。官回來領了文,少不得來會我,才有銀子還你。」

  小二道:「小人是個開飯店的,你老人家住一年,才是好生意哩!」

  叔寶寫帳:九月十八日結算,除收,淨欠紋銀一十四兩無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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