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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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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道人慌了道:「爺爺呀!那等個大杠子,教我去打樣棍?」 老和尚道:「『養軍千日,用軍一朝。』你怎麼不出去?」 道人說:「那杠子莫說打來,若倒下來,壓也壓個肉泥。」 老和尚道:「也莫要說壓,只道豎在天井裏,夜晚間走路,不記得啊,一頭也撞個大窟窿。」 道人說:「師父,你曉得這般重,卻教我出去打甚麼樣棍?」 他自家裏面轉鬧起來。 行者聽見道:「是也禁不得,假若就一棍打殺一個,我師父又怪我行兇了。且等我另尋一個甚麼打與你看看。」 忽擡頭,只見方丈門外有一個石獅子,卻就舉起棍來,乒乓一下,打得粉亂麻碎。那和尚在窗眼兒裏看見,就嚇得骨軟觔麻,慌忙往床下拱;道人就往鍋門裏鑽,口中不住叫:「爺爺,棍重,棍重,禁不得,方便,方便!」 行者道:「和尚,我不打你。我問你:這寺裏有多少和尚?」 僧官戰索索的道:「前後是二百八十五房頭,共有五百個有度牒的和尚。」 行者道:「你快去把那五百個和尚都點得齊齊整整,穿了長衣服出去,把我那唐朝的師父接進來,就不打你了。」 僧官道:「爺爺,若是不打,便擡也擡進來。」 行者道:「趁早去。」 僧官叫道人:「你莫說嚇破了膽,就是嚇破了心,便也去與我叫這些人來,接唐僧老爺爺來。」 那道人沒奈何,捨了性命,不敢撞門,從後邊狗洞裏鑽將出去,逕到正殿上,東邊打鼓,西邊撞鐘。鐘鼓一齊響處,驚動了兩廊大小僧眾,上殿問道:「這早還不晚哩,撞鐘打鼓做甚?」 道人說:「快換衣服,隨老師父排班,出山門外,迎接唐朝來的老爺。」 那眾和尚真個齊齊整整,擺班出門迎接。有的披了袈裟;有的著了偏衫;無的穿著個一口鐘直裰;十分窮的,沒有長衣服,就把腰裙接起兩條披在身上。行者看見道:「和尚,你穿的是甚麼衣服?」 和尚見他醜惡,道:「爺爺,不要打,等我說。這是我們城中化的布,此間沒有裁縫,是自家做的個一裹窮。」 行者聞言暗笑,押著眾僧,出山門外跪下。那僧官磕頭高叫道:「唐老爺,請方丈裏坐。」 八戒看見道:「師父老大不濟事,你進去時,淚汪汪,嘴上掛得油瓶。師兄怎麼就有此獐智,教他們磕頭來接?」 三藏道:「你這個獃子,好不曉禮。常言道:『鬼也怕惡人哩。』」唐僧見他們磕頭禮拜,甚是不過意,上前叫:「列位請起。」 眾僧叩頭道:「老爺若和你徒弟說聲方便,不動杠子,就跪一個月也罷。」 唐僧叫:「悟空,莫要打他。」 行者道:「不曾打;若打,這會已打斷了根矣。」 那些和尚卻才起身,牽馬的牽馬,挑擔的挑擔,擡著唐僧,馱著八戒,挽著沙僧,一齊都進山門裏去,卻到後面方丈中,依敘坐下。 眾僧卻又禮拜。三藏道:「院主請起,再不必行禮,作踐貧僧,我和你都是佛門弟子。」 僧官道:「老爺是上國欽差,小和尚有失迎接。今到荒山,奈何俗眼不識尊儀,與老爺邂逅相逢。動問老爺:一路上是吃素?是吃葷?我們好去辦飯。」 三藏道:「吃素。」 僧官道:「徒弟,這個爺爺好的吃葷。」 行者道:「我們也吃素,都是胎裏素。」 那和尚道:「爺爺呀!這等兇漢也吃素?」 有一個膽量大的和尚,近前又問:「老爺既然吃素,煮多少米的飯方夠吃?」 八戒道:「小家子和尚,問甚麼?一家煮上一石米。」 那和尚都慌了,便去刷洗鍋灶,各房中安排茶飯。高掌明燈,調開桌椅,管待唐僧。 師徒們都吃罷了晚齋,眾僧收拾了家火。三藏稱謝道:「老院主,打攪寶山了。」 僧官道:「不敢,不敢。怠慢,怠慢。」 三藏道:「我師徒卻在這裏安歇?」 僧官道:「老爺不要忙,小和尚自有區處。」 叫:「道人,那壁廂有幾個人聽使令的?」 道人說:「師父,有。」 僧官吩咐道:「你們著兩個去安排草料,與唐老爺喂馬。著幾個去前面把那三間禪堂,打掃乾淨鋪設床帳,快請老爺安歇。」 那些道人聽命,各各整頓齊備,卻來請唐老爺安寢。他師徒們牽馬挑擔,出方丈,逕至禪堂門首看處,只見那裏面燈火光明,兩梢間鋪著四張藤屜床。行者見了,喚那辦草料的道人,將草料擡來,放在禪堂裏面,拴下白馬,教道人都出去。三藏坐在中間。燈下,兩班兒立五百個和尚,都伺候著,不敢撤離。三藏欠身道:「列位請回,貧僧好自在安寢也。」 眾僧決不敢退。僧官上前,吩咐大眾:「伏侍老爺安置了再回。」 三藏道:「即此就是安置了,都就請回。」 眾人卻才敢散去訖。 唐僧舉步出門小解,只見明月當天,叫:「徒弟。」 行者、八戒、沙僧都出來侍立。因感這月清光皎潔,玉宇深沉,真是一輪高照,大地分明。對月懷歸,口占一首古風長篇。詩云: 皓魄當空寶鏡懸,山河搖影十分全。 瓊樓玉宇清光滿,冰鑑銀盤爽氣旋。 萬里此時同皎潔,一年今夜最明鮮。 渾如霜餅離滄海,卻似冰輪掛碧天。 別館寒窗孤客悶,山村野店老翁眠。 乍臨漢苑驚秋鬢,才到秦樓促晚奩。 庾亮有詩傳晉史,袁宏不寐泛江船。 光浮杯面寒無力,清映庭中健有仙。 處處窗軒吟白雪,家家院宇弄冰弦。 今宵靜玩來山寺,何日相同返故園? 行者聞言,近前答曰:「師父啊,你只知月色光華,心懷故里,更不知月家之意,乃先天法象之規繩也。月至三十日,陽魂之金散盡,陰魄之水盈輪,故純黑而無光,乃曰『晦』。此時與日相交,在晦朔兩日之間,感陽光而有孕。至初三日一陽現,初八日二陽生,魄中魂半,其平如繩,故曰『上弦』。至今十五日,三陽備足,是以團圓,故曰『望』。至十六日一陰生,二十二日二陰生,此時魂中魄半,其平如繩,故曰『下弦』。至三十日三陰備足,亦當『晦』。此乃先天採煉之意。我等若能溫養二八,九九成功,那時節,見佛容易,返故田亦易也。詩曰: 前弦之後後弦前,藥味平平氣象全。 採得歸來爐裏煉,志心功果即西天。」 那長老聽說,一時解悟,明徹真言。滿心歡喜,稱謝了悟空。沙僧在傍笑道:「師兄此言雖當,只說的是弦前屬陽,弦後屬陰,陰中陽半,得水之金;更不道: 水火相攙各有緣,全憑土母配如然。 三家同會無爭競,水在長江月在天。」 長老聞得,亦開茅塞。正是: 理明一竅通千竅,說破無生即是仙。 八戒上前扯住長老道:「師父,莫聽亂講,誤了睡覺。這月啊—— 缺之不久又團圓,似我生來不十全。 吃飯嫌我肚子大,拿碗又說有黏涎。 他都伶俐修來福,我自痴愚積下緣。 我說你取經還滿三塗業,擺尾搖頭直上天。」 三藏道:「也罷,徒弟們走路辛苦,先去睡下。等我把這卷經來念一念。」 行者道:「師父差了。你自幼出家,做了和尚,小時的經文,那本不熟?卻又領了唐王旨意,上西天見佛,求取大乘真典。如今功未完成,佛未得見,經未曾取,你念的是那卷經兒?」 三藏道:「我自出長安,朝朝跋涉,日日奔波,小時的經文恐怕生了。幸今夜得閑,等我溫習溫習。」 行者道:「既這等說,我們先去睡也。」 他三人各往一張藤床上睡下。長老掩上禪堂門,高剔銀缸,鋪開經本,默默看念。正是那: 樓頭初鼓人煙靜,野浦漁舟火滅時。 畢竟不知那長老怎麼樣離寺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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