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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〇


  ▼第八十一回 鎮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眾尋師

  話表三藏師徒到鎮海禪林寺,眾僧相見,安排齋供。四眾食畢,那女子也得些食力。漸漸天昏,方丈裏點起燈來。眾僧一則是問唐僧取經來歷,二則是貪看那女子,都攢攢簇簇,排列燈下。三藏對那初見的喇嘛僧道:「院主,明日離了寶山,西去的路途如何?」

  那僧雙膝跪下。慌得長老一把扯住道:「院主請起。我問你個路程,你為何行禮?」

  那僧道:「老師父明日西行,路途平正,不須費心。只是眼下有件事兒不尷尬,一進門就要說,恐怕冒犯洪威。卻才齋罷,方敢大膽奉告:老師東來,路遙辛苦,都在小和尚房中安歇甚好;只是這位女菩薩,不方便,不知請他那裏睡好。」

  三藏道:「院主,你不要生疑,說我師徒們有甚邪意。早間打黑松林過,撞見這個女子綁在樹上。小徒孫悟空不肯救他,是我發菩提心,將他救了。到此,隨院主送他那裏睡去。」

  那僧謝道:「既老師寬厚,請他到天王殿裏,就在天王爺爺身後,安排個草鋪,教他睡罷。」

  三藏道:「甚好,甚好。」

  遂此時眾小和尚引那女子往殿後睡去。長老就在方丈中,請眾院主自在,遂各散去。三藏吩咐悟空:「辛苦了,早睡早起。」

  遂一處都睡了,不敢離側,護著師父。漸入夜深,正是那:

  玉兔高升萬籟寧,天街寂靜斷人行。
  銀河耿耿星光燦,鼓發譙樓趲換更。

  一宵晚話不題。及天明了,行者起來,教八戒、沙僧收拾行囊、馬匹,卻請師父走路。此時長老還貪睡未醒。行者近前叫聲:「師父。」

  那師父把頭擡了一擡,又不曾答應得出。行者問:「師父怎麼說?」

  長老呻吟道:「我怎麼這般頭懸眼脹,渾身皮骨皆疼?」

  八戒聽說,伸手去摸摸身上,有些發熱。獃子笑道:「我曉得了,這是昨晚見沒錢的飯,多吃了幾碗,倒沁著頭睡,傷食了。」

  行者喝道:「胡說!等我問師父,端的何如。」

  三藏道:「我半夜之間起來解手,不曾戴得帽子,想是風吹了。」

  行者道:「這還說得是。如今可走得路麼?」

  三藏道:「我如今起坐不得,怎麼上馬?但只誤了路啊。」

  行者道:「師父說那裏話。常言道:『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。』我等與你做徒弟,就是兒子一般。又說道:『養兒不用阿金溺銀,只是見景生情便好。』你既身子不快,說甚麼誤了行程?便寧耐幾日何妨?」

  兄弟們都伏侍著師父,不覺的早盡午來昏又至,良宵才過又侵晨。

  光陰迅速,早過了三日。那一日,師父欠身起來叫道:「悟空,這兩日病體沉痾,不曾問得你:那個脫命的女菩薩,可曾有人送些飯與他吃?」

  行者笑道:「你管他怎的?且顧了自家的病著。」

  三藏道:「正是,正是。你且扶我起來,取出我的紙、筆、墨,寺裏借個硯臺來使使。」

  行者道:「要怎的?」

  長老道:「我要修一封書,並關文封在一處,你替我送上長安駕下,見太宗皇帝一面。」

  行者道:「這個容易,我老孫別事無能,若說送書,人間第一。你把書收拾停當取與我,我一觔斗送到長安,遞與唐王,再一觔斗轉將回來,你的筆硯還不乾哩。但只是你寄書怎的?且把書意念念我聽,念了再寫不遲。」

  長老滴淚道:「我寫著:

  臣僧稽首三頓首,萬歲山呼拜聖君;
  文武兩班同入目,公卿四百共知聞:
  當年奉旨離東土,指望靈山見世尊。
  不料途中遭厄難,何期半路有災迍。
  僧病沉痾難進步,佛門深遠接天門。
  有經無命空勞碌,啟奏當今別遣人。」

  行者聽得此言,忍不住呵呵大笑道:「師父,你忒不濟,略有些些病兒,就起這個意念。你若是病重,要死要活,只消問我,我老孫自有個本事:問道那個閻王敢起心?那個判官敢出票?那個鬼使來勾取?若惱了我,我拿出那大鬧天宮之性子,又一路棍,打入幽冥,捉住十代閻王,一個個抽了他的筋,還不饒他哩。」

  三藏道:「徒弟呀,我病重了,切莫說這大話。」

  八戒上前道:「師兄,師父說不好,你只管說好,十分不尷尬。我們趁早商量,先賣了馬,典了行囊,買棺木送終散火。」

  行者道:「獃子又胡說了,你不知道。師父是我佛如來第二個徒弟,原叫做金蟬長老,只因他輕慢佛法,該有這場大難。」

  八戒道:「哥啊,師父既是輕慢佛法,貶回東土,在是非海內,口舌場中,託化做人身,發願往西天拜佛求經,遇妖精就捆,逢魔頭就吊,受諸苦惱,也夠了,怎麼又叫他害病?」

  行者道:「你那裏曉得。老師父不曾聽佛講法,打了一個盹,往下一試,左腳屣了一粒米,下界來,該有這三日病。」

  八戒驚道:「像老豬吃東西潑潑撒撒的,也不知害多少年代病是。」

  行者道:「兄弟,佛不與你眾生為念,你又不知。人云:『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。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』師父只今日一日,明日就好了。」

  三藏道:「我今日比昨日不同:咽喉裏十分作渴。你去那裏有涼水,尋些來我吃。」

  行者道:「好了,師父要水吃,便是好了。等我取水去。」

  即時取了缽盂,往寺後面香積廚取水。忽見那些和尚一個個眼兒通紅,悲啼哽咽,只是不敢放聲大哭。行者道:「你們這些和尚忒小家子樣。我們住幾日,臨行謝你,柴火錢照日算還,怎麼這等膿包?」

  眾僧慌跪下道:「不敢,不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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