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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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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她是明山和尚的親妹妹,不過從小過繼給舅舅,外婆家姓王,請寫『王氏』好了。」 知客點點頭,提筆寫了一行:「信女王氏樂助香金二十兩。」擱筆相看,是等她付銀子。阿狗也料定王翠翹不曾帶著如許銀子,便又搶在前面說了一句:「二十兩銀子,準定明天送來。」 「不必了!」王翠翹接口,同時伸手去摘她的翡翠秋葉耳環,「這對耳環,我是三十六兩銀子買的;獻在菩薩面前,作價二十兩銀子好了。」 「沒有這個規矩。」知客頗知分寸,不肯受此閨閣中的珍物,「過一天,我得便到府上面領。請教,府上在哪裏?」 「還是我叫我兄弟送來好了。」 阿狗知道王翠翹的用意,不願透露「瓦子巷王九媽家」這七個字。可是,看熱鬧的人之中,自有識得王翠翹的;談論之間,少不得有和尚聽見,因而也就瞞不住知客了。 凡是知客,不比其他僧眾,持戒清修,不問塵世是非;知客應接施主,熟悉世務,而且見多識廣,胸中自有邱壑。起先信了阿狗的話,真當明山有這麼一位絕色的胞妹;及至聽說就是紅極一時的名妓王翠翹,便越想越蹊蹺,越想越不安,覺得不能不跟方丈去談一談。 *** 疑問當然很多,慧遠大致亦都默認,卻就是沒有一句切實的話,那態度彷彿聽而不聞,視而不見似地。 知客可真忍不住了,「方丈,」他神色嚴重地說,「明山的來歷一定要追究!莫害了一寺僧眾。」 「不會!」慧遠到這時才有答覆,「一切有我。至於明山,大有來歷,你不必追究。」 這竟是有意庇護。知客氣得說不出話,心裏在想,這不知哪裏來的野和尚,竟說他「大有來歷」,莫非西天活佛轉世不成?且等著看!一旦出了麻煩,倒要看老和尚如何擺佈? 這也不過是一時氣憤,有些幸災樂禍的念頭。過得幾日,平心靜氣想一想,畢竟還是不希望有麻煩出現。然而事與願違,麻煩似乎終於不免——牛道存突然來了。 「牛施主,你好忙的人,怎得閒來拜佛?」知客刻意敷衍,「來,來!請到我那裏坐;沒有好東西供養,吃碗桂花栗子。」 虎跑之北,地名「滿覺衖」,遍植桂花,不下萬樹之多;又種栗樹,結實正當桂花盛放之時,所以栗子天然帶有桂花香味,是進貢的名物,極其珍貴。然而牛道存卻並不領情——是沒有功夫領他的情;「知客師,謝謝了!改天來叨擾。」他說,「有個掛單的和尚叫明山,請你喚出來,我見他一面。」 壞了!知客心裏在說,這件事只有老和尚才作得了主。不過,這話不便跟牛道存說,惟有先支吾著再說。 「呃,本寺掛單的和尚很多,待我查一查,若有個叫明山的,我馬上喚他來見。牛施主,請寬坐,請寬坐!」 一面說,一面倒退著,出了禪房,逕奔方丈,求見慧遠。 「方丈,禍事來了!錢塘縣的刑房書辦牛道存,指名要見明山,如今在那裏立等。請示,怎的打發這個魔頭。」 「不要緊!」慧遠是胸有成竹模樣,「你請他到方丈!我與他說話。」 知客自然照辦。將牛道存延入方丈,慧遠吩咐知客及所有的侍者,一律迴避,然後與牛道存密談了將近一個時辰,終於將他打發走了。 這使得知客不能不佩服老和尚的神通,因而也就不能不容忍他對明山的另眼相看。當然,明山的一切,神秘莫測;在知客始終保持著好奇與警覺,暗中格外留心,是不消說得的。 越留心,越覺神秘——就在牛道存來訪的第二天開始,方丈中每日深夜,燈火熒然;室中只有老和尚與明山,一個高坐禪床,一個伏身薄團,相向而語,聲音低微,一談便是一宵。接連三天,天天如此,不知參的甚麼禪? 不久,明山斷指的創痕平復,而且養得又白又胖。一天飄然遠行,不知去向;知客實在忍不住了,謁見方丈,請問究竟。 「我跟你說實話,明山的來龍去脈,我不能完全告訴你。我先問你,你對他知道多少?」 「絲毫不知。」知客直抒所感,「只看出他是個禍根,遲早必生事故。」 「佛門廣大,普度有緣。明山本性不昧,是個有大智慧的;不過,菩薩心腸亦須有英雄手段,方能護國救民。明山如今去辦一件大事,這件事成功了,可救多少生家。你早晚多唸幾卷經,求佛力庇護明山成功。」 越說越玄了,知客不肯罷休,逼著問道:「弟子濫竽知客的職司,一切世務皆當注意,反而是本寺的家務,不得過問。弟子自覺有愧職司。」 「你要『將』我的『軍』了!」慧遠笑道,「罷,罷!你莫生嗔,我與你略說一二。你可知明山是何許人?」 「請方丈開示。」 「他叫徐……海。」 「他就是徐海?」知客大吃一驚,臉上的顏色都變了。 「是的,他就是牛道存要找的徐海。那天我跟牛道存說:斷指以後的徐海,不是從前的徐海了。且不說與人為善,你該放鬆一步;就拿公事來說,亦正有用得著徐海之處。牛道存聽我的勸,不再追究。所以你可以放心,麻煩過去了,往後決不會出甚麼事故。」 「原來如此!」知客放了一半心,「那麼明山呢?如今去了哪裏?」 「到徽州去了。」慧遠答說,「他就是去辦一件大事,勸說汪直來歸順朝廷。」 「這樣的大事!」知客驚問,「方丈,你老做這件事,官府可知道?」 「大概知道。」慧遠答說:「我跟牛道存談過,請他密陳知縣……」 知客搶著說道:「知縣那裏作得了主?」 「不須知縣作主。汪直若是跟著明山來了,束身待罪,便是知縣的大功一件。」 「若是不來呢?」 慧遠笑笑答說:「那就連我都不知道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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