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草莽英雄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三〇 |
|
|
|
「那幾句話甚麼意思,誰也不懂!李大爺只教我照學,一個字不許錯。他說:『那裏的人,都在下棋賭錢,只有一個姓陳的,找倭人在喝酒。不過倭人不會喝醉,姓陳的說不定會發酒瘋,不過也不要緊!』」連春略停一下又說:「就是這麼幾句。一個字都不錯!」 胡元規與胡宗憲面面相覷,都有不知所云之感;而徐海卻欣然微笑,很滿意地說:「辛苦你了!歇歇去吧。快去,遲了你就只剩下吃蟹腳的份兒了。」 胡元規見此光景,知道無須再問,使個眼色說道:「下去吧!」 「都下去!」胡宗憲緊接著說。聲音很高,顯得相當尊嚴。 他的隨從知道,這是很嚴密的關防,便都散開,站得遠遠地保持警戒。徐海便移一移椅子,解釋連春所「學」說的那幾句話。 「必是倉猝之間,沒有紙筆,無法寫信,又不便明說,怕萬一洩露,所以阿狗說了幾句隱語。意思是很清楚了。『下棋賭錢』,表示平靜無事;『喝酒』表示蠢蠢欲動……」 「慢點!」胡完規插嘴問道:「這是不是你們約好了的隱語?」 「雖未約好,也等於約好。」 徐海將他教阿狗觀人於微的法子,約略說了一遍,兩胡方始瞭然。 「我懂了!讓我試著來詮釋一番。」胡宗憲說:「阿狗要想告訴你的話是,陳東的手下,準備勾結未曾遣返的倭人蠢動;而倭人未見得肯聽從。是這樣嗎?」 「是的。」徐海答說,「倭人的頭目叫岡本,與阿狗在公私方面都有交往;阿狗新娶的妻子又是倭女,無論打探消息,解釋說服,都比別人來得方便。」 「原來阿狗成家了,又娶了倭女。」胡元規很感興趣地說,「這我倒還不知道。事定以後,該給他賀一賀才好。」 胡宗憲沒有理他這些閒話,持著一杯茶,且行且啜,繞著空庭散步。這是反常的悠閒神態,徐海倒不急著談正事了,很注意地也很有耐心地等待著,倒要看看他究竟在想些甚麼? 好久,胡宗憲踱到他倆面前,平靜地說:「事情很巧,機緣湊泊,剛好助成我的計劃。不過要看明山肯不肯再挑這副千斤重擔?」 沒頭沒腦的這幾句話,說得誰也無法接口,徐海只能這樣說:「千斤擔只要我挑得動,我自然挑。」 「只要你肯挑,就會挑得動。危險不是沒有,但誠如你自己所說的,用兵無萬全之策。明山,」胡宗憲用很負責的語氣說:「我細細想過,你有七成把握,要冒三成險。」 「大人,」徐海率直地問了:「到底是怎麼一件事?」 「我要你勸誘汪直來降!」 此言一出,徐海與胡元規都大感意外。因為不知胡宗憲的計劃如何,所以還無法作何表示,唯有用眼色催促他說下去。 「這件事不能緩,可也不能急:得要按部就班,一步一步去做,旁人看起來才不會露破綻。第一步,」胡宗憲說,「要找個適當的時機,讓阿狗把他的口氣一變……」 目前阿狗是幫著官方講話,口氣一變,就是指責官方不守約定。等將這與官方敵對的態度,明顯地表示出來,方可以進行第二步,實際與官方為敵的行動。 「這個行動,就是劫獄!」胡宗憲說:「最巧的是,阿狗跟岡本交好;不妨與岡本商量,派出倭人接應,把明山從平湖救出去,上了海船,揚帆東去。」 說到這裏,徐海完全明白了,又是一條將計就計,似真實偽的苦肉計。作用亦依然是去臥底。這樣做法,當然是為了要取信於倭人與汪直,但如有絲毫破綻,為人識破機關,徐海的性命就必不能保了。 「計倒是一條好計,用意極深,不易猜到。不過,三爺,」胡元規說:「現在大家差不多都已知道,明山是做海盜,是有意同流合污去臥底,不會疑心他又在玩花樣?」 「當然!當然會疑心。不過,我們能做得跟真有其事一樣,嫌疑自然能夠解釋清楚。」 談到這裏,徐海發覺有件大事,亦就是他要跟胡宗憲見面的主要目的,說動總督親自出馬去結束桐鄉的局勢,尚無結論。這件大事沒有著落,甚麼都談不上,因而他打斷正在談的話題,先將他的疑問提出來,要求胡宗憲解答。 「你不問,我也要告訴你。我相信阿狗很能幹,他不會看走眼的,既然局勢並無大礙,我決定去一趟。」 胡宗憲的態度很從容,而語氣很堅定。這使得徐海深為感動,因為僅憑他的一番分析與阿狗的簡單報告,便作了這樣一個「身入虎穴」的重大決定,真個是「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」,值得為他大賣力氣。 「那麼,」胡元規插嘴問道:「明山呢?是不是保了三爺去?」 「現在當然不行了!明山的行藏一露,我剛才所談的奇計,全部落空!」 自以為是奇計,而且是頗為得意的神情,這使得徐海又增加了幾分信心,不過,口頭還不願作肯定的表示。他覺得頂要緊的是胡宗憲的安全,自己不在他身邊,還真有些不放心;倘或胡宗憲遭遇意外,整個局勢就糟不可言了。 「大人,」他率直地說,「只怕阿狗保護不了大人……」 「不要緊!」胡宗憲搶著說:「我也不要阿狗保護,阿狗另有重要任務。到桐鄉,我當然不是單槍騎馬,有一番部署。內有羅小華,外有接應的官軍;我左右有一批能夠『空手入白刃』的護衛,尋常三、五十個人,近不得我的身。還有,最讓我放心的是,你跟洪東岡的部下可以保護我,我還怕甚麼?」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,徐海一顆揪緊了的心,倒為之一寬。不過,阿狗另有何種任務,卻不能不問個明白。 「他的任務嗎?」胡宗憲笑笑答說,「就是到平湖去救你。」 徐海默然,因為一搭腔,便等於作了承諾。茲事體大,個人生死之外,更要顧到於國有利,於民有益。 「如何?明山!」胡宗憲在催促了。 「大人,」徐海不肯草率從事,「我要好好想一想。」 「好!你儘管想。」胡宗憲很有把握地說,「想到頭來,你一定贊成我的辦法。你慢慢想吧!」 說著,他向胡元規微使一個眼色,起身踱了開去,胡元規亦就很自然地跟了過去。這在表面上看,是為了避免打攪徐海,好讓他靜靜思考;其實,胡宗憲是避開徐海,有話要跟胡元規說。 「元規,你問問那個小廝看,能不能到桐鄉把阿狗找了來。」 「三爺,」胡元規問:「找阿狗來幹甚麼?」 「我要告訴他,是怎麼個做法。」 「是,是救徐海出平湖?」 「對!出平湖,上海船,揚帆東去。」 「三爺,這不大好吧?」胡元規很吃力地說,「明山還沒有答應下來。」 「他一定會答應的。等他答應了再動手,時間白耽誤了可惜!」 「如果他不答應呢?」 「那就作為罷論,我不勉強他。這樣的大事,必得出於自願,不然決不能奏功。」 有此保證,胡元規認為不妨照他的意思做,點點頭說:「那麼,我去喚連春來,請三爹當面跟他交代。」 「慢!我先問你件事,王翠翹在甚麼地方?」 「不是說,由阿狗送到石門暫住去了嗎?」 「讓阿狗把她接回來。元規,你能不能設法找一處隱秘的地方安置她。」 「那當然找得到。不過,我不知道應該找在甚麼地方?」 「就在這附近一帶找。」胡宗憲說,「讓她跟明山見見面。」 「如果明山答應下來了,三爹,王翠翹是不是也跟著他一起去呢?」 「不行!那一來就露馬腳了。」 「既然如此,還是不要接來的好。柔情壯志不能兼顧,反讓明山下不了決斷。」 「不然!王翠翹不是那種『忽見陌頭楊柳色,悔教夫婿覓封侯』的人!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