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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


  姓朱的倒懂「侯門」這兩個字,但會錯了意,大為緊張,聲色俱厲地問道:「你怎說趙大人看中了王翠翹?」

  阿狗愕然!想一想才知道他弄錯了人,然而這副神態,卻又是欲蓋彌彰,明明不打自招,原來趙文華亦在打王翠翹的主意,這倒是意外的收穫。

  這樣想著,又好氣、又好笑,定定神答說:「我並沒有說趙大人。反正不管哪個侯門看中了她,都沒法子了!我姊姊不是帶髮修行。」

  姓朱的一驚,「怎麼說?」他問。

  「我姊姊真的做尼姑了!」阿狗提高了聲音,摸一摸頭上說:「一根頭髮都沒有了。」

  「真的?」

  「我騙你幹甚麼?你不信,到庵裏去看。」

  這是假不了的事。姓朱的滿臉懊喪,愣在那裏,半晌開不得口。

  阿狗卻頗有快意之感,心知是姓朱的奉趙文華之命,帶著人來圖謀王翠翹,不想遲了一步。由此亦見得王翠翹的祝髮,確是洞燭先機的明智之舉。

  「可恨!」姓朱的跳著腳罵,「總有一天,放把火燒了它!」

  「你要燒庵?」阿狗好奇地問說,「為甚麼?」

  姓朱的欲語還休,而終於在詛咒怒罵聲中吐露了真相,原來心雲老師太真個利害,硬是說一不二地擋住了他不准進門。姓朱的原以為王翠翹就算真的要出家,祝髮也不是一半天的事,不妨等著阿狗,問明底蘊,再作道理;誰知就這頃刻之間,王翠翹已達成了心願。倘或不是心雲老師太饗以閉門羹,身在庵中,見機行事,哪怕大鬧佛殿,也總能先留得她的一頭青絲下來;明日如何,是另一回事,此行的任務總可以交代了。

  瞭解了真相,阿狗在欣慰之餘,亦不免心驚,看來趙文華為了王翠翹,會不惜任何手段。但是,令人不解的是,趙文華並非不知王翠翹的艷名早播,何以從前輕輕放過,而一旦想到,網羅如此之急?

  這是一個很值得探索的謎。念頭一動,立即想到這姓朱的很值得利用,於是態度一變,用安慰的口吻說:「朱爺,事已如此,你不必生氣。其實,」他故意遲疑了一下才接下去說:「你早露面倒好了。」

  「喔,」姓朱的問,「好甚麼?」

  「說老實話,我也不願我姊姊落髮。年紀輕輕,有多少福留著她享,倒說去做了尼姑!我心裏也不忍。雖說侯門一入深如海,到底比遁入空門好。既然趙大人有意思,我想……」

  「你想!你有甚麼想法?」姓朱的急急問道,「且說來聽聽!」

  「好!不過,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。」

  「我剛才不是說了,上城裏太白樓去。」

  「那就走!」阿狗自然而然地變得很親熱了,「我作東。」

  ***

  太白橋頭,把盞持螯,飲饌之樂,益發有助於他們化敵為友。姓朱的很坦率地表明了他的身分與任務。

  他說他叫朱友仁,原來浪蕩無事,有幸結識了趙文華的親信隨從趙忠,被汲引入府,幹些不公不私,亦公亦私的雜差。另外一個名叫劉二,是他私人的夥計。

  「這次是趙總管派我出來的,專門來釘你的梢,從桐鄉一直釘到這裏,一路順利,最後出了毛病,很不好交差。」

  「這要怪你!」阿狗完全是極熟的老朋友的口吻,「你早露面跟我打交道,我就勸我姊姊不要進庵了。你想,有趙大人那樣一條路子,我放著不走,不是太傻了?」

  「真的?」

  「當然是真的!我騙你幹甚麼?」

  「唉!我不知道。」朱友仁懊喪地想了一回,忽又問道:「不過這話不對啊!你剛才說甚麼你姊姊『不入空門,便入侯門』;那不也是一條陞官發財的路子嗎?你又何以不勸勸你姊姊呢?」

  「那個侯門不同。第一、遠在京城,我姊姊怕水土不服,說甚麼也不肯;第二,那位闊老蹧蹋女人是出了名的,我也不忍心推我姊姊入火坑;第三、送我姊姊到京裏,中間還隔著幾道手,我也不一定能高攀上。」

  「話倒也有點道理。」朱友仁問道:「說了半天,你的那個『侯門』倒是那一家啊?」

  「這一家。」阿狗用筷子蘸著酒,在桌上寫了一個「嚴」字。

  「是他呀!」朱友仁笑了;笑得很詭秘,「真巧!」

  「巧?」

  「走到一條路上來了!」

  原來趙文華亦為嚴世蕃羅致王翠翹!為此一人,莫非嚴世蕃託了胡宗憲,又託趙文華?不會的!阿狗在想,嚴世蕃又不知道王翠翹矢志不從,何必分頭函託。然則,胡、趙二人又何以分頭進行呢?

  這個疑團,還得從朱友仁口中去求解答,「你說巧,實在是不巧!」他說,「朱爺,我們不打不成相識,你不能交差,我也很難過。我們先把事情弄清楚,看有甚麼辦法,能應付趙總管。」

  「你倒很夠朋友。不過,我不懂你要弄清楚甚麼事?」

  「是這樣的,」阿狗問道:「胡總督那裏有個羅師爺,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不就是在桐鄉的那個羅師爺吧?」

  「對,就是他。嚴公子要我姊姊進京,就是他接到胡總督的信來關照的。這樣一件事,嚴公子不必鄭重其事,託了胡大人又託趙大人吧?」

  「你的話不對!我聽趙總管說,只託了趙大人。」朱友仁說,「事情大概是這樣,趙大人拿這件事轉託了胡大人……」

  趙文華轉託了胡宗憲,而胡宗憲當時便有難色、率直答說:王翠翹與一般風塵女子不同,未見得肯就範。三軍可以奪帥,匹夫匹婦不可奪志,此事若果不成,無法強求。

  聽這口風,顯然有推諉之意,趙文華當然也知道胡宗憲跟徐海的關係,暗中袒護,事不為奇,因而頗悔輕率透露了消息。等胡宗憲一辭去,決定獨行其是,立即交代趙忠,派出朱友仁來偵察,看有甚麼方法,可以將王翠翹掌握到手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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