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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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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師爺便是在胡宗憲幕府中,地位與羅龍文相等的徐文長。可是徐文長的脾氣,與羅龍文大不相同,胡宗憲碰了個釘子。 「徐師爺說,他正在畫畫,沒有功夫來!」聽差答說:「徐師爺有話,請老爺過去談。」 「好罷!」胡宗憲無奈,向阿狗問道:「你願意不願意跟徐文長談一談?」 「大人的吩咐,當然要遵命。不過,事機急迫,恐怕沒有多少功夫了。」 「我知道,我知道!」胡宗憲答說,「不會多耽擱。」 說完,胡宗憲親自領路,穿過好幾道迴廊,來到一座花木扶疏的別院。掀簾入內,只見短裝的徐文長,頭也不回,依舊站在一張大畫桌前,揮灑水墨。 胡宗憲沒有作任何招呼,悄悄上前,在徐文長身後,負手看他作畫——畫的是一隻老鼠仰面朝天,四足上拱,抱著一個雞蛋;另有一隻老鼠,咬著抱蛋的老鼠的尾巴,使勁在往前拖。 畫完最後一筆,徐文長署名,只是「田水月」三個字;到這時候,胡宗憲方始開口。 「文長,」他說,「我替你引見一個朋友。」 徐文長聽而不聞,將頭往後一仰,偏著臉細細看自己的畫。好一會才轉臉跟胡宗憲應答,卻仍是不痛不癢,毫不相干的話。 「大人,你看如何?」他指著那兩頭老鼠問。 「很好,」胡宗憲說,「耗子能像這樣子,我還沒有見過!」 「我也沒有見過。」 「那,」胡宗憲愕然,「何以能畫得這樣子生動,煞有介事地?」 「無非想當然耳!」 「好!」胡宗憲很欣慰地說,「看來是找對人了!」 徐渭不答,斜睨著阿狗,阿狗卻趕緊避開他的視線,要看胡宗憲的眼色行事。 同時他也在想,何以叫做「找對人了?」莫非因為徐渭沒有見過老鼠偷蛋,而能畫得如此生動,證明他有懸空揣摩的本事?果真如此,徐渭對羅龍文的評斷,一定純出乎己意,未見得能與事實相符。看起來胡宗憲的話恰好說反了,是找錯人了。 但以胡宗憲眼色中暗示,應加尊禮,所以阿狗恭恭敬敬地一揖,叫一聲:「徐先生!」又說,「我看過你的畫。」 「喔,在哪裏?」徐渭的聲音亢直,聽來很不客氣。 「在六和塔四空和尚那裏。」 「你也認識四空和尚?」徐渭聲音柔和了些。 「見過兩次面。」 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 「你叫他阿狗好了。」胡宗憲代答。 「總督大人有個叫阿狗的小朋友!」徐渭開始有了笑容,「這件事倒也有趣。」 「這個小朋友,本事大得很呢?所謂『質美而未學』,文長,我真希望他能跟你讀書。」 「我不收學生,倒想要個書僮。」徐渭緊接著說:「閒話丟開,請道正經。」 「文長,我想請教你一件事,唯望直言無隱。」胡宗憲提筆寫了「小華」二字問道:「你看他對我,是不是始終不二?」 「何出此言?」 「有種種跡象,他要倒向『天水』趙那裏去了。」 「天水」趙,指趙文華,徐渭很快地答說:「既有跡象,夫復何疑!」 「只為我不信他是那種人,乞公一斷。」 「水向低處流,人往高處爬。何足為奇!」徐渭答說,「其志恐不在天水,而在子陵。」 「子陵」隱「嚴」字,意指嚴嵩父子,胡宗憲聽他這一說,連連點頭:「承教,承教!」接著,拱拱手便待告辭。 「慢點!」徐渭手拉著胡宗憲,眼看著阿狗,「不是說要跟我讀書?」 胡宗憲不想一句戲言,徐渭竟當了真,一時倒不知道怎麼回答了? 阿狗卻是喜出望外,毫不考慮地雙膝著地,響亮地喊一聲:「老師!」接著,便四七八穩地磕了三個頭。 徐渭端坐受禮,等阿狗磕完頭,方始啞然失笑,「如此大事,」他向胡宗憲說,「看來倒像兒戲。」 「恭喜,恭喜!」胡宗憲有著歡喜讚歎的神情,「你們師徒的契合,實在令人感動。今天先拜師,改日再細談如何授業解惑。」 於是阿狗又行禮辭別,隨胡宗憲回到書齋,請示行止。 「你自然趕快回桐鄉,照我的話做。此外,還要替我細查一查,羅小華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胡宗憲又說:「事情告一段落,立刻趕回來!」 阿狗受命辭出,騎著總督衙門特選的好馬,出嘉興南門向西急馳。一面趕路、一面尋思,事不可解,最不可思議的疑問是,羅龍文一直在桐鄉,只見他與胡宗憲書函往還,信使不絕;誰知竟與趙文華有了勾結,而且有背叛胡宗憲的跡象,人之相識,貴相知心;羅龍文與胡宗憲,如魚得水,相知極深,不道卻有這樣的結果,真是人心難測。 但是,他覺得胡宗憲的相待之誠,應該是毫無可疑的了。特別是徐文長獨垂青眼,願收歸門下,這樁令人興奮的遭遇,恰為深知胡宗憲對他看重的旁證。眼前可以自慰的事,怕就只有這一件了。 想過自己,想徐海。聽過胡宗憲的話,很顯然的,趙文華已經知道徐海的行蹤,這是不是吳四告的密,雖不可知,但羅龍文脫不得干係,卻是不卜可知的。既然如此,徐海的一舉一動,必在監視之下,自己要步步留心才是。 監視徐海的是誰呢?嫌疑最重的,當然是素芳。不過她的任務,本是在保護王翠翹;現在被保護的人已遁入空門,素芳就沒有再留在那裏的必要。羅龍文應該另外派人,不知道所派的是誰?在此新舊交替之際,或者交代得不周到,有隙可乘。 想到這裏,阿狗很興奮,但也很沉著。打馬進了桐鄉城,聲色不動地先去看羅龍文。 「安頓好了?」羅龍文一開口就這樣問,所指的當然是王翠翹。 「不但安頓好了,只怕也是一勞永逸了。」 「似乎話中有話!」 「王翠翹的頭髮剪得光光,真的做尼姑了。」 「那也沒有甚麼!」羅龍文說,「將來可以還俗。」 「這不知道是哪年的事!」阿狗故意問道:「羅師爺,你看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明山?」 「我看,沒有瞞他的必要。」 「那好!」阿狗趁機告辭,「我去告訴他。」 走到後園,一進門便覺意外;因為第一個遇見的人,便是素芳。 「回來了?」她問,「吃過飯沒有?」 「還沒有。」 「我替你去備飯。」素芳又問一句與羅龍文同樣的話:「安頓好了?」 「安頓好了。」阿狗靈機一動,站定又編了一套話說:「臨走的時候,我問她有甚麼話交代?她說:想起來有點捨不得素芳。又說,她一走,粉蝶會搬到前面,你當然也不會再住在後園了。不然,還可以請你多照應徐二爺。」 素芳先是雙眼灼灼地聽著,等他說完,眼皮一垂,頭也低了下去,不知在想些甚麼,也看不見她的表情。不過,阿狗知道,自己的話已打入她心坎,為了要等候她的反應!他靜靜地站著,不願出任何聲息去驚動她。 好一會,素芳才抬眼問道:「不是說徐二爺快走了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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