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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四


  ▼第二十六章

  「大人!」阿狗長跪陳情,「今天我有些話要請大人明示。如果不能讓我明白,我只有一直跪在這裏。」

  「起來,起來!」胡宗憲說,「有話慢慢說。」

  阿狗仍舊跪著不動,「沒有請示大人以前,有幾件事,先要回稟。」他緊接著說,「第一件,王翠翹做了尼姑了!」

  胡宗憲一驚,「啊!」他大聲地問,「是為了甚麼,遁入空門?」

  阿狗還是那一句話:「不入空門,便入侯門。」他說,「其中原委,想必盡在大人洞鑒之中。」

  胡宗憲點點頭,「趙大人跟我說,嚴公子有信,要取王翠翹入府。我回答他說:王翠翹決不肯從,逼得太緊,有死而已。我也寫信告訴了羅師爺。請他轉告王翠翹暫時避一避。」他問阿狗:「這話,羅師爺轉告了?」

  「是!不然,王翠翹不會落髮。」

  「落髮?」胡宗憲越發詫異,並且帶著惋惜的神情,「那麼好一頭頭髮,竟剪掉了?」

  「是的!我親眼所見,剪得一根不剩。」

  「何苦?」胡宗憲大搖其頭,「不必如此的!」

  「這,大人恐怕就不知道了!趙大人另外派了人在找王翠翹。」

  「這我倒不知道!有這樣的事?」

  是不甚相信的語氣,阿狗立即答說:「這也是我親眼所見。派去的人晚了一步,王翠翹的頭髮已經不保了!那人還跟我打了交道。」

  「喔!這倒是麻煩。」

  「已經做了尼姑,就不會有麻煩了。」阿狗接著說,「第二件事,吳四跟趙大人見過面。」

  胡宗憲茫然問道:「吳四是誰?」

  「就是陳東的部下。與徐海、葉麻一起在平湖赴宴,居然逃回桐鄉的那個人。」

  「喔,我想起來了。」胡宗憲很關切地問,「不是說他讓你們抓起來了嗎?」

  「是的。可是又逃走了。還有件很糟的事,他知道徐海此刻在桐鄉。」

  「那,那是怎麼知道的呢?」

  「說來話長,反正這一點絕沒有錯。此刻,」阿狗很清楚地說,「吳四由趙大人的總管趙忠在照應,跟趙大人見過面了。」

  「那可不妙!」胡宗憲問說,「這些事,你是聽誰說的?」

  「求大人明鑒,我不必說。不過,事情千真萬確。」

  「好!你等在這裏,我馬上去看趙大人。」

  「是!」阿狗緊接著說:「我先請問大人兩件事;第一,徐海由平湖『脫逃』的內幕,趙大人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知道就好了!」胡宗憲頓足說道,「壞就壞在他不知道!」

  這就不用說,徐海將利用遣倭的機會,故意造成由岡本掩護的情況,出海去招降汪直一事,趙文華亦不會知道。這件事是最高機密,除徐海本人以外,只有胡宗憲、羅龍文以及王翠翹和自己知道,可以始終瞞著趙文華。

  想到這裏,阿狗略為放心了些。但胡宗憲卻不同,他顯得非常不安;喚人進來,囑咐好生陪伴客人,隨即匆匆出了衙門,去看趙文華。

  這一去,近午方回,臉色非常難看,一言不發地揮退了僕從,向阿狗說道:「你趕緊回去,設法讓徐海躲一躲!」

  見此光景,阿狗不知是驚,是憤,不過有一點,自己是很清楚的,此來就是為了祛疑。舊的疑團未盡消除,又帶了一個新的令人百思不解的疑團回去,無論如何不能甘心。

  因此,他冷峻地答說:「是怎麼回事?請大人明示!不然,絕不遵命。」

  話很不客氣,而胡宗憲不以為忤,過濃的歉疚之感,溶沒了他的不禮貌。想一想,嘆口氣說:「真是陰溝裏翻船!我們的一切計劃,都讓那個吳四在人家面前揭破了!」

  所謂「人家」當然是指趙文華,阿狗很冷靜地想了一會,搖搖頭說:「我不信!」

  這句話可有些教胡宗憲著惱了!「莫非我還騙你不成?」他用質問的語氣說。

  「也許是大人受了『人家』的氣了!」阿狗答說,「徐海要出海這件事,除非大人自己說破,趙大人是不可能知道的,因為吳四並不知道。吳四告密,頂多是揭露了徐海的行蹤,怎會知道他要出海?」

  這一說,將胡宗憲說得愣住了,亂眨著眼,想不明白。

  阿狗卻別有意會,便放緩了聲音問道:「大人,徐海要出海這件事,確是吳四告訴趙大人的?」

  「他只跟我說:『有人告訴我,徐海要偷渡。』我猜想是吳四告的密。」

  「那麼,吳四又是怎麼知道的呢?」

  「我就是在思索這一點!令人困惑之至。」

  「我為大人去惑。」阿狗一個字,一個字地說:「是羅師爺!」

  胡宗憲大驚,急急追問:「你是說羅小華?」

  「是!徐海、王翠翹不可能告訴吳四,如果不是我,那就一定是羅某人了。」

  「我不相信!」

  「我很相信。」阿狗針鋒相對地接口,「而且,我還相信,吳四是羅某人放出來的。」

  「那不會吧?」很明顯的,胡宗憲對羅龍文的信心動搖了。

  阿狗絲毫沒有誣陷羅龍文的意思,但茲事體大,不能不從嚴推求,所以率直地說:「請大人莫用將信將疑的語氣。對羅某人的是否忠誠,一定要有個定論。」

  這是阿狗太天真了!胡宗憲當然不會因為他這一問,便認定羅龍文萌有異心,即令能夠認定,以他與羅龍文那樣密切的關係,又怎肯遽爾作何肯定的答覆?所以阿狗所要的「定論」,是決不可能有的。

  在胡宗憲,聽得阿狗所指出的種種不可解的跡象,而歸結於羅龍文大有可疑,雖在理智的判斷上,認為確有道理,而在感情的偏向上,卻希望阿狗的看法錯誤。可是,他找不出阿狗錯在甚麼地方。

  他想到有個人可以衡量阿狗的看法錯不錯。「去請徐師爺!」他招手喚進聽差來,這樣吩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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