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七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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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一出隆宗門,但見遠處雞飛狗跳般亂成一片,顧命大臣入朝的輿夫僕從,都讓守衛宮門的護軍驅散,這面載垣和端華還在大聲吆喝:「轎子呢?轎子!」乾清門的侍衛沒有一個答腔,推推拉拉地把他們架弄到宗人府去了。 恭王沒有心情理這些,他現任要處置的是如何傳旨捉拿肅順?依照他們商定的計劃,這應該由文祥去辦,為了鄭重起見,明知文祥是個極妥當的人,他仍舊把他拉到一邊,在把那道派睿親王仁壽和醇郡王奕譞拿問肅順的諭旨遞過去時,特別告誡:「肅六扈從梓宮,別激出事來!咱們可就不好交代了。我怕老七辦不了這件大事。」 「七爺不至於連這一個都辦不了,」文祥很沉著地答道: 「等我來籌劃一下。」 「對。不過,可也要快。」恭王又說,「我先陪他們到內閣去談談,回頭就回翔鳳胡同。你這裏的事兒一完,馬上就來。」 於是恭王陪著桂良他們到太和門側的大學士直廬,文祥仍回軍機處。解任的軍機大臣都已回家,閉門待罪,整個樞廷,只剩下文祥一個人維繫政統,由於這一份體認,使他頓感雙肩沉重,似覺不勝負荷。同時想到聲勢烜赫的王公大臣,片刻之間,榮辱之判何止霄壤?宦海中的驚濤駭浪,也著實令人望而生畏。 正這樣感慨不絕時,朱學勤已迎了上來,他是以值班軍機章京的資格留在這裏的。此刻人逢喜事精神爽,臉上掛著矜持的微笑,但一見文祥的臉色沉毅,不知出了甚麼意外,笑容頓斂,只悄悄跟著他進了裏屋。 「唉!」文祥嘆口氣說,「早知今日,何必當初?」 朱學勤不知他是為誰感嘆?不便答話,只問:「到密雲傳旨派誰去?」 文祥想了想說:「勞你駕,看楊達在不在?」 楊達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一個佐領,文祥把他挑了來做侍從,人生得忠誠而機警,朱學勤覺得派他到密雲辦這件差使,是個很適當的人選,於是親自到隆宗門外去把他找了來。 「修伯,你用恭王的名義,寫封信給醇王,把今天的事,扼要敘一敘。連同這道上諭,一起加封寄了去。」 朱學勤照他的囑咐辦妥,另外又取了一個軍機處的印封,套任外面,一起送了進來,文祥過了目,隨即交了給楊達。 「這裏到密雲,最快甚麼時候可到?」 「馬好的話,三更天可到。」 「你騎了我的那匹『菊花青』去。三更天一定得到。」文祥又問,「密雲地方你熟不熟?」 「去過幾回,不算陌生。」 「好!七王爺住在東大街仁義老店。一到密雲,就去叫七王爺的房門,當面把這封信送了,到天亮,你再去見七王爺,他有甚麼話,你帶回來。明兒中午,我等你的回話。」 「喳!」楊達響亮地答應著。 「我再告訴你,」一向一團藹然之氣的文祥,此時臉上浮現了肅殺的秋霜:「這一趟差使不難,你要辦砸了,提腦袋來見我!記住,謹慎保密!」 楊達神色懍然地稱是,當著文祥的面,把那個厚厚的大印封,貼胸藏好,請安辭去。匆匆回到東城步兵統領衙門,從槽頭上把文祥那匹蒙古親王所贈的「菊花青」牽了出來,又挑了四名壯健的親兵和四匹腳程特健的好馬,到文案上領了兵部所發,留存備用的火牌,上馬往北,一直出了德勝門。 這時天還未黑,五騎怒馬,奔馳如飛,正好是三更時分,到了離京城一百里的密雲縣南門。大行皇帝的梓宮正行到這裏,城鄉內外,警衛森嚴,楊達叫開了城門,驗過火牌,驅馬直入,到了十字路口,一折往右,便是東大街,找著了醇王所住的客店。 客店的大門是整夜不關的,現在有親貴大臣在打公館,更有輪班的守衛,等楊達剛下了馬,要進店時,便有人喝道: 「站住!」 於是楊達便站住,等那名藍翎侍衛,帶著兩名掮著白蠟桿子的護軍到了面前,他才喘著氣說:「兵部驛遞,有六百里加緊的『廷寄』,面遞七王爺!」 「七王爺還得有會兒才能起身,你等著吧!」那侍衛往裏面努一努嘴,「屋裏有酸菜白肉、火燒、滾燙的小米粥,也還有燒刀子,先弄一頓兒!」 「多謝你啦!」楊達給那個藍翎侍衛打了個千,陪笑說道:「上頭交代,一到就得把七王爺喚醒了,面遞公事,勞你駕,給回一聲兒吧!」 「嗯,嗯,好!」 藍翎侍衛轉身進店,過了有一盞茶的工夫,匆匆奔了出來,招一招手把楊達帶到西跨院,只見醇王披著一件黑布棉袍,未扣紐扣,只拿根帶子在腰裏一束,站在西風凜冽的階沿上等。 楊達搶上兩步,到燈光亮處行禮,自己報名:「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屬下佐領楊達,給七王爺請安。」 醇王心裏有數,是文祥派來的專差,便說:「進屋來!」又對藍翎侍衛說,「你把瑞大人去請來。」 楊達跟著醇王進了屋子,從懷裏掏出那個已有汗水滲潤的印封,雙手遞了上去,同時輕聲說道:「文大人交代,限今晚三更趕到,當面送上七王爺。」 醇王不暇答話,拆開印封,先看恭王具名的信,再看諭旨,心裏一陣陣興奮,這一天終於到了!曹毓瑛給他安排的好差使畢竟來了!非得漂漂亮亮的露一手不可。 按捺住心頭的激動,他平靜地問楊達:「你剛才到了這裏,是怎麼跟外面說的?」 「卑職只說,有六百里加緊的『廷寄』,要即刻面遞七王爺。」 醇王放心了,京裏天翻地覆的大變動,絲毫不曾洩漏,不由得誇一聲:「好小子!會當差。」接著喊一聲:「來呀!」 聽差應聲而來,醇王吩咐取五十兩銀子賞楊達。 楊達謝了賞,又轉達了文祥的意思,要他等天亮以後,來見醇王,有甚麼回信好帶回去。 「好,好!」醇王很高興地說,「天亮了你來,我讓你回去交差。其實到那時候全都明白了,就我不說,你也知道是怎麼回事。」 楊達不甚懂得他的話,但不敢多問,退了出去,一摸懷裏的五十兩銀子,心花怒放,找著了他帶來的親軍,一起到侍衛值夜的屋裏,叨擾了一頓宵夜,自去打盹休息。 在醇王屋中,瑞常深夜奉召,依然穿了袍褂來見,摒除僕從,醇王一言不發,先把京裏來的文件,遞給他看。這原在瑞常意料之中,只想不到發動得如此之快!雖然拿問肅順,欽命睿醇兩王辦理,但身為行在步軍統領,此行護蹕的責任,大部分落在自己雙肩,出了亂子,難逃嚴譴,因此他的沉重的表情,與醇王的躊躇滿志,躍躍然將作快意之事,大異其趣。 「芝山!」醇王叫著他的別號問道:「你看如何著手?」 「王爺!事出倉卒,錯不得一步。」 「那自然。」 瑞常拉一拉椅子,移近了燭火,把頭湊過去說:「你看他會奉詔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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