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九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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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都是太監、宮女的差使,自有例規,不須囑咐,要兩宮太后親自檢點的,是把先帝的遺物清理出來,分賜群臣。 照入關之初的規矩,大行皇帝的一切遺物,依關外的風俗,在大殮和出殯的日子,在乾清宮外,舉火焚化,稱為「大丟紙」「小丟紙」,當初世祖章皇宗出天花駕崩,就是這麼辦的。據說「丟紙」時的火焰,呈現異彩,不知焚燬了多少奇珍異寶?以後大概是想想可惜,到聖祖賓天,就不這麼辦了,把大行皇帝的衣冠鞋帽,日常服御的器物,分賜大臣和近臣,稱為「頒賞遺念」,照例在除服之前舉行。 受頒「遺念」的名單,事先早由軍機處開呈,內則親貴大臣,外則督撫將軍,另加已經告老致仕的先帝舊臣,一共五十幾個人。每人照例要有四樣,也照例有一兩樣是貴重的,兩三樣是湊數的。當然,特殊的人物,不在此限。 像恭王的那一份,就是兩宮太后親手挑選的,一頂紫貂暖帽,一件玄狐石青褂,都是先帝在滴水成冰的天氣所服御的。另外兩樣也是常在先帝身邊的珍玩,一件多寶串和一方通體碧綠的翡翠印,印文是「皇四子」三字,還是世宗在潛邸的舊物,傳到道光年間,因為先帝也行四,宣宗就以這方翠玉相賜,現在拿來頒賞給行六的恭王,雖不切實用,但對受賜者來說,卻真正是一種遺念。恭王與先帝一起在上書房讀書時,無一日不見這方翠印,想到先帝窗課,遇到下筆得意之時,便取出這方翠印,押腳鈐蓋的那份欣悅的神情,恍然如在眼前。撫今追昔,低徊不已,恭王不由得痛哭了一場。 就在頒賜遺念的那兩天,恭王接得來自熱河的密告,說肅順的財產,有一部分藏匿在陳孚恩那裏。這是非常可能的,但如查問陳孚恩,決不會有結果,因為可以意料得到,他是決不肯承認的。 於是軍機處在商議此事時,大費躊躇了。陳孚恩的狐狸尾巴,在查辦肅順,抄出往來書信賬目以後,逐漸顯露,已現原形,但此人手腕圓滑老練,見人說人話、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最大,不是當面對質,不易拆穿他的花樣。因此,朝士中頗有人以為陳孚恩是個幹才,甚至認為他不是肅黨,不但不是肅黨,還是肅順他們所忌憚的人物。當先帝在熱河崩逝,在京奉派的恭理喪儀大臣,只有陳孚恩奉召得赴行在奔喪,肅黨的形跡明顯到如此,而居然有人力言,說肅順要把他召赴行在,是調虎離山之計,深怕他在京裏搗鬼,反對肅順,這就是陳孚恩自己放出來的流言。 為了這個緣故,自恭王以次,雖都主張嚴辦,但怕清議支援陳孚恩,掀起意外的風波,不能不加慎重。可是,正如在登極大典之前,必須處決了載垣、端華、肅順一樣,陳孚恩的案子,亦必須在垂簾大典舉行以前結束,所以在景山觀德殿頒賜了遺念,全班軍機大臣,專為此事,舉行了一次會議。 沒有一個人主張輕縱,會議就很順利了。垂簾大典在十一月初一舉行,已成定案,這樣,就只有九天的工夫來處理此案。同時,像陳孚恩這種已革職的尚書,照規矩,必須指派大臣,會議定罪,那也得要幾天的日子,算起來,時間相當侷促,要辦就得趕快辦,不能再拖延瞻顧了。 當時決定,派戶部尚書瑞常、兵部尚書麟魁,將陳孚恩拿交刑部,並嚴密查抄家產。同時派周祖培和文祥,會同刑部議罪。第二天一早進宮,自然一奏就准。 奏准了便該寫旨進呈,轉由內閣明發上諭,但那樣一來,可能諭旨還未發出,陳孚恩已經把財產轉移分散,隱藏無蹤了,所以必得採取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。恭王一回軍機處,便派人把瑞常和麟魁請了來,宣明旨意,請他們立刻遵旨辦理。 於是這兩位尚書,點派司官吏役,親自率領,到了陳家,投帖拜訪。陳孚恩做過大官,只是革了職就跟庶民無異,聽說兩位現任尚書來拜,便開了中門,親自迎接。 到得廳上,照樣讓座獻茶,寒暄一番,然後瑞常站了起來,先拱拱手說:「鶴翁,有旨意。」 「是!」陳孚恩相當鎮靜,聽得這話,離了主位,走向下方,等瑞常往上一站,他便跪了下去。 口傳了諭旨,陳孚恩照例還要謝恩,接著,站起來大聲喊道:「來啊!把那口箱子抬出來!」 陳家裏面已經有哭聲了,但陳孚恩臉色卻還平靜,只靜靜地等聽差把箱子抬來,這一下倒教瑞常和麟魁覺得莫測高深了。 等箱子抬到,陳孚恩親手揭開箱蓋,裏面收藏的是白花花的現銀子。這是幹甚麼?莫非要行賄?這不太肆無忌憚了嗎?瑞常和麟魁正在詫異之時,陳孚恩揭開了疑團。 「一生宦囊所積,盡在於此,共是九千餘兩。」他指著銀子說,「請兩公點收。」 平平淡淡兩句話,在瑞常和麟魁心中,引起極大的疑問。看這模樣,陳孚恩事先早有準備,可能抄家的消息已經走漏,不過此人工於心計,或者已經料到,不免有此下場。果然如此,這個人可真是夠厲害的。 看看瑞、麟二人面面相覷,不作表示,陳孚恩黯然搖一搖頭,吩咐聽差:「快收拾衣包行李!」 這下提醒了遵旨辦事的兩位大員,放低聲音,略略交談了幾句,仍舊由瑞常發言。 「鶴翁!」他很率直地問道:「外頭流言甚盛,多說肅豫庭有東西寄存在尊處。此事關係甚巨,鶴翁不可自誤。」 「何來此言?」陳孚恩使勁搖著頭說,「我說絕無其事,二公或者不信,盡請查抄,如果見有為肅豫庭匿藏財產的蹤跡,孚恩甘領嚴譴。」 話說到這樣,不須再費辭了,「既如此,只好委屈鶴翁了!」 瑞常大喊一聲:「來啊!請刑部吳老爺來!」 吳老爺是刑部的司官,隨同來捉陳孚恩,當時走了上來,行過禮聽候吩咐。 「你知道旨意嗎?」瑞常問道。 「是。已聽敝衙門堂官吩咐過了。」 「那好。你把人帶走,了掉一樁差使。」 「是!」姓吳的屈一腿請了安,便待動手。 「慢著!」瑞常又說,「陳大人有罪無罪,尚待定擬,你可把差使弄清楚了。」 「弄得清楚,」姓吳的答道,「我們把陳大人請到刑部『火房』暫住幾天。」 「火房」不是監獄,待遇大不相同,陳孚恩一聽這話,知道是瑞常幫了他的忙,隨即作揖道謝,瑞常卻不肯明居緩頰之功,避而不受。 於是在陳家內眷一片哭聲中,刑部的官吏,用一輛騾車,把陳孚恩帶走。其時陳家出入要道,都已嚴密把守,瑞常和麟魁,分別在大廳和書房坐鎮,開始抄家,抄到半夜才完,除了肅順的一些親筆密札以外,看來陳孚恩匿藏肅順財產的話,全屬子虛。 到了第二天上午,大學士周祖培,派人把軍機大臣文祥,刑部尚書趙光和綿森,請到內閣,定擬陳孚恩的罪名,這時陳孚恩拿問及抄家的上諭已經發佈了。因為查辦黨援的案子,陳孚恩、黃宗漢、劉琨等人,或者革職,或者永不敘用,已經作了結束,所以舊事重提,把他一個人提出來重新究治,就得要有新的原因,除了「查抄肅順家產內,多陳孚恩親筆書函,中有暗昧不明之語」以外,又指責他在熱河會議「皇考大行皇帝郊祀配位」時,以「荒誕無據之詞」,迎合載垣等人的意思,斥為「謬妄卑污」。這多少是欲加之罪,但「郊壇配位,大典攸關」。擬那罪名就欲輕不可了。 由於表面與實際有此不符,所以會議時所談的是另一套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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