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〇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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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可是沒有辦法的事。」慈禧太后在無形中為他解圍,「杭州大概是丟定了,咱們想辦法收復吧!」 這一句話正好引起了恭王籌思了一夜的大計:「奏上兩位太后,」他挺起胸來說,「這一陣子,臣早晚在心的,就是各地的軍務。這七八年苦苦撐持,就像煉丹一樣,九轉丹成,就快到了收功的時候了。」 聽他這話,看他的神情,兩宮太后頓覺精神一振,閃閃生光的兩雙眼睛,都正視著恭王,嘴角微含笑意,雖未開口,那催他快說下去的意思,極其明顯。 於是恭王再度指點地圖,開陳大勢,湘軍的進展雖慢,但腳踏實地,一步一步在往前逼近。杭州的危急,是洪軍的困獸之鬥,作用在減消官軍對金陵的壓力,如果不為所動,依舊按照預定的計劃,以攻佔金陵為第一目標,「忠王」李秀成的企圖就落空了。 「臣的意思,曾國藩還要重用。」恭王揮一揮手,加強了語氣,「浙江的軍務,曾國藩保左宗棠專責,自然要准他的舉薦,不過,還是要歸曾國藩節制。」 「這,不是有旨意了嗎?」慈禧太后插了一句,「東南四省的軍務,都歸曾國藩節制。」 「浙江歸閩浙總督管,不在兩江的範圍。」恭王答道,「曾國藩或許怕招怨,要避攬權的名,想把浙江劃出去。這可不能准他了。」 「是啊!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王有齡怎麼樣?如果不行,乾脆放左宗棠當浙江巡撫好了。」 「那得要曾國藩保薦,前幾天已經有廷寄,讓他考察江蘇巡撫薛煥、浙江巡撫王有齡,稱不稱職?等他復奏上來,再請旨辦理。」 「杭州這麼吃緊,王有齡也不知道怎麼樣了?」慈安太后微蹙著眉說,「還有瑞昌,還有……」她是想到了駐防的旗人,嘆口氣,沒法說得下去了。 慈禧太后卻是無動於衷,她關心的是恭王所說的:「曾國藩還要重用」那句話,是如何重用?已經當到總督了,除非內召拜相,可是前方的軍務,又叫誰負責? 這樣想著,她問恭王:「曾國藩又不能調到京裏來,還能讓他當甚麼?」 「可以給他一個『協辦』,仍舊留在兩江總督任上。」 「對了!」慈禧太后自笑糊塗,官文就是如此,以協辦大學士,留任湖廣總督,曾國藩正好照樣辦理。 「不過這也不必急。」恭王又說,「到過了年再辦,也還不晚。」 忽然,慈安太后像是驀地裏想到了一件極要緊的事,提高了聲音喊道:「六爺!」 恭王肅然答道:「臣在!」 「先帝在日,有一句話,是指著曾國藩說的,你知道嗎?」 這一問不但恭王,連慈禧太后都莫名其妙。恭王實在想不起來,只好實說:「請母后皇太后明示。」 「先帝說過,誰要是剿滅了髮匪,不惜給一個王爵。這話你聽說過沒有?」 「原來是這句話!」恭王答道:「臣也彷彿聽人談過,不知真假,也不敢冒昧跟先帝請示。」 「是有的,」慈安太后說,「我親耳聽見過。不過,那是在軍務最棘手的時候說的,是真的願意這麼辦,還是牢騷,可就不知道了。」 君無戲言,就是牢騷,也要把它當做真話。但自三藩之亂以後,異姓不王,果真先帝有此意向,跟垂簾一樣,都是違反祖制的。恭王最近對「祖宗家法」,特生警惕,覺得茲事體大,需要從長計議,此時不宜先洩漏出去,免得將來難以轉圜。 把念頭轉停當,他這樣答道:「有了這句話,可見重用曾國藩,不悖先帝的本意。但獎勵激勸,不宜過當,否則就難以為繼了!所以這句話求兩位太后先擺在心裏,將來看情形再斟酌。」 兩宮太后都覺得他的看法很穩健。尤其是慈禧太后,對於「獎勵過當,難以為繼」,深有領會,覺得這確是駕馭人才的一個要訣。 「而且,」恭王又說,「照現在的樣子看,曾國荃立的功也不小,將來下金陵、擒匪首,這場大功,多半也是他的,如果曾國藩封王,他也得是一個公侯。」 提到曾國荃,慈禧太后加了幾分注意,隨即問道:「這個人怎麼樣?」 「這個人自然比他老兄差得遠了,不過年富力強,很能打仗。」 「才具呢?可能獨當方面?」 「磨練了這麼多年,再有曾國藩的教導,將來當然可當方面。」 「有曾國藩的教導,操守想來一定也是好的。」 對於慈安太后這句話,恭王便不敢附和了。他聽得許多人說過,曾九好財貨,每克一個名城,每打一場勝仗,總要請假回籍,廣置田產。前年在湘鄉起了一座大宅,前有轅門,後有戲台,居然是建衙開府的模樣,以致連他的同鄉都大為不滿。這是那裏來的錢?雖不致於剋扣軍餉,打下一座城池,接收官庫,趁火打劫是免不了的。不過正在用人之際,這話也不必提了。 他不提,兩宮太后也不響,心裏卻都雪亮。於是仍舊談到紹興失守的事,恭王認為王履謙是團練大臣,卻以「並無統兵之責」的話推諉責任,十分可惡,主張革職拿問,交曾國藩查辦。兩宮太后自然照准。 等回到軍機處,辦好廷寄,飛遞安慶兩江總督行署。消息已經傳了出去,在京的浙江人,大為震動,如果杭州淪陷,則洪軍又將並力進窺上海,對於江蘇全省的軍務,影響極大,所以江浙兩省的京官,紛紛集議,討論前方的局勢。 其時前方的局勢,相當複雜,江蘇只有靠水師扼守的鎮江以東一帶,以及華洋雜處的上海數縣在官軍手裏。浙江則杭州被圍,旦暮不保,寧波由於紹興一失,勢難堅守,算起來只剩下浙西湖州、浙東衙州兩塊乾淨土了。而在安徽、山東、河南一帶,又有張洛行、龔瞎子、孫葵心那幾大幫捻子,勾結洪軍「四眼狗」陳玉成,四處竄擾。此外皖北又有名為團練首腦的「練總」苗沛霖,包圍壽州,公然叛亂,形成意外的阻力,也是件相當棘手的事。 但是,局勢雖然危急,大家的信心未失。經過這十年戰火的滌蕩,那些暮氣沉沉,貪鄙庸懦的八旗武臣,大半都被淘汰,專責督剿一方的將帥,魯豫之間的僧格林沁和勝保、淮北的袁甲三、江北的都興阿、援浙的左宗棠等等,都是可以信任的人,當然重心是在節制四省軍務的曾國藩身上。 因此士議紛紛,雖以各人的家鄉不同,而有赴援規復,孰先孰後各種相異的主張,但對曾國藩的期望是一致的。於是,有資格上書言事的,你也一個摺子,我也一個摺子,對於東南軍務,大上條陳,看來言之成理,其實是紙上談兵。恭王大權在握,心有定見,所以對這些摺子,一律採取敷衍的態度。 新近開復了處分,並奉旨管理工部的大學士翁心存,也上了一個「言南中事」的摺子,是他的兒子翁同龢的手筆。大略說是,南通州、泰州一帶,膏腴之地,必當確保,蘇常一帶,應該及早規復,上海數縣,不可棄置度外。這原是老生常談,不說也罷,要緊的是有幾句恭維曾國藩的話:「蘇常紳民,結團自保,盼曾國藩如慈父母,飭該大臣派一素能辦賊之員,馳往援剿,」其中另有文章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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