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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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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翁同龢的哥哥翁同書,這時是卸任的安徽巡撫,為苗沛霖圍困在壽州城裏,苗沛霖的叛亂,無論如何他是逃不了責任的,同時巡撫是地方官,守土有責,須共存亡。以前江蘇巡撫許乃釗,就因為蘇州失守而革職。兩江總督何桂清,原駐常州,兵危棄守,逃到蘇州,江蘇巡撫徐有壬閉城不納,再逃到上海。蘇常淪陷,徐有壬殉難,遺疏痛劾何桂清,棄城喪師。這件案子,遷延兩年,最近又有朝命,緝拿何桂清,解京查辦。翁同書也是同樣的情形,安徽兩次失守,不能殉節,將來即使能從壽州逃出來,追究責任,要全看兩江總督節制四省軍務的曾國藩,肯不肯幫忙?以他今日聖眷之隆,一句話可定翁同書的生死,所以翁家父子趁這機會,先暗送一番秋波。 因為都是如此倚曾國藩為長城,益發加深了兩宮太后對他的倚重。恭王因勢利用,除了奏准由曾國藩保薦督撫大員以外,還特別發了一道廷寄,說是:「賊氛日熾,南服倦懷,殊深廑念。其如何通籌全局,緩急兼權,著將一切機宜,隨時馳奏,以紓懸系。」隨後,又將翁心存的原摺抄發曾國藩,徵詢意見,同時也提到了曾國荃。 曾國荃這一次回湖南,說是去招募湘勇六千人。那真正是衣錦還鄉,打下安慶,論功行賞,他以按察使記名,賞黃馬褂。乘勝追擊,大殲餘寇,又賜為八旗子弟所最重視的名號「巴圖魯」——滿洲話的「勇士」。等到率師東下,克無為州,破運漕鎮,進拔東關以後,特賜頭品頂戴,跟他老兄一樣,戴上了紅頂子。據曾國藩奏報,他是慈禧太后萬壽的第二天離安慶的,日子已經不少,在家鄉求田問舍,也該料理停當了,所以在給曾國藩的廷寄中,問到曾國荃,加了這麼幾句話:「安慶克復,回湘募勇,曾否回營?著速東下。」 募勇練兵,不妨責成曾國藩,籌劃軍餉,卻非方面大員獨力所能解決,各省協餉,如非奉嚴旨催解,再由應收省份派員坐索,是拿不到錢的。 像安徽就是那樣,袁甲三營裏缺餉,向江北糧台催索不到,只好奏請朝廷撥發,軍機大臣們商量的結果,決定由江蘇按月貼補袁甲三協餉二萬兩,鹽課一萬兩。請旨照准,廷寄上諭,等江蘇巡撫薛煥和藩台兼署漕運總督王夢齡的復奏上來,恭王一看,大為不滿。 復奏上說,蘇常一失,餉源去了十之六七,現在江蘇一省只剩下兩府一州之地,要兼顧江南、江北兩個糧台,境內水陸一百多營,糧餉已欠下六十多萬兩銀子。所以協餉必須南北兩台籌足以後,有餘款才可以解交袁甲三,淮北的鹽課也要解足二萬兩以後,其餘再解袁營。這些話自然是所謂「飾詞搪塞」,連慈安太后聽慈禧唸完這個奏摺,都覺得薛煥和王夢齡太不負責任了。 於是恭王面承懿旨,由曹毓瑛親自擬了一道詞氣極其銳利的旨稿,指責薛煥和王夢齡,不脫近來軍營習氣,「剿賊借口兵單,籌餉則爭言人眾」,又說他們有「人己之分」,如果安徽大營缺餉兵敗,江蘇又何能自保?最後則除了責成江北糧台協餉皖營以外,還要查江南大營的收支賬目。 「這道上諭,說得很透徹。」慈禧太后看了上諭,深為嘉許,等鈐了印,交了下去,又談到薛煥和王夢齡:「他們這樣子辦事,再有好的將、好的兵也打不了勝仗。」 「是!」恭王答道,「江蘇巡撫,必得換人了。看曾國藩奏保甚麼人,再請旨辦理。」 還有王夢齡呢?慈禧太后忽然靈機一動,閒閒問道,「袁甲三這個人到底怎麼樣?」 「他當過御史,很敢講話。辦事很實在,在安徽的官聲也好。」 「他那裏有甚麼得力的人沒有?」 恭王一時摸不清她這話的意思,同時也實在不知道袁甲三手下有甚麼得力的人,便只好這樣答道:「容臣查明了再回奏。」 「好,你查一查再說。」 回到軍機處,召集軍機章京,分頭寫旨。等忙過一陣,略作休息,恭王提起慈禧太后的話,以困惑的語氣問道:「『西邊』何以忽然問起袁甲三那裏有甚麼得力的人?這,這是要幹甚麼呢?」 曹毓瑛正坐在他下首,側身過去,低聲答了一句:「王爺,我說一個人,你就明白了。」 寶鋆性子最急,插嘴問道:「誰啊?」 「吳棠。」 一提起這個名字,滿座會心,「啊——!」都是極感興味的表情。 「我看王夢齡那個官兒靠不住了。」寶鋆意味深長地說。 「此人本來也該換了。」文祥作了進一步的建議,「吳棠是淮徐揚道,擢升監司,也還說得過去,就保他吧!」 「慢來,慢來!」恭王搖搖手說:「吳棠快走運了,是不錯,不過袁甲三那方面,也不能不顧。吳棠可真的是袁甲三的人?」 「是的。」曹毓瑛作了肯定的答覆接著又告訴恭王,袁甲三早就想用吳棠了,當時接替向榮主持「江南大營」的欽差大臣和春,跟安徽巡撫福濟,與袁甲三不和,多方阻撓,以致吳棠這個記名的道員,直到福濟調任,和春陣亡,才能補上實缺。 這段經過發生在恭王退出軍機以後,所以他不明瞭,現在聽曹毓瑛一說,方始釋然,「那就行了!」他說,「吳棠接替王夢齡,自然要想辦法接濟袁甲三,這樣子,公私都好。看上頭的意思吧!」 這是說,軍機大臣不作保薦,在恭王的意思不作逢迎,文祥覺得這態度很好,放棄了自己的意見,連連點頭:「恩出自上。是的,要看上頭的意思。」 「王夢齡呢?」恭王又問。 大家對王夢齡的印象都不好,主張內調,降級補用。這樣子辦,還有一項好處,可以表示他是辦事不力降調,而吳棠是才能卓越超擢,一升一降之間,示人以大公無私,把慈禧太后有意示惠的痕跡,掩去大半。 恭王聽從了大家的主張,卻不急於覆命,過了三、四天,等慈禧太后再度問到時,方始答奏:「淮徐揚道吳棠,頗得袁甲三的信任。」 「喔,吳棠!」慈禧太后轉過臉來,喜孜孜地向慈安太后說了句:「原來是他!」 忠厚的慈安太后,聽她談過當年絕處逢生的遭遇,這時便很率直地說:「應該給他一個好缺。」 話明明已說到她心裏,她偏不接腔,視線隔著半透明的黃紗屏,落在曹毓瑛身上,「不知道吳棠的才幹怎麼樣?」她指名問道:「曹毓瑛,你在軍機多年,總該很清楚吧?」 曹毓瑛對吳棠自然知之甚深,但這話如何措詞,卻須考慮一下。 禁殿面對,自然不能容他深思熟慮,略想一想,決定了一個宗旨,要裝作不知道慈禧太后與吳棠有那麼一重淵源,揄揚吳棠,也不可過分。於是他隔著紗屏,從容答道:「跟聖母皇太后回奏,吳棠是安徽盱眙人,家世清貧,道光十五年舉人,大挑知縣,分發南河,歷任桃源、清河等縣知縣,以勞績記名道員,去年補上實缺。此人幹練圓通,頗得袁甲三的信任。」 緊要話不必多,畫龍點睛在最後一句,慈禧太后順理成章地接了一句:「能得袁甲三的信任就好。」 慈安太后沒有聽見過「盱眙」這個地名,插口問道:「盱眙在那兒啊?」 「在洪澤湖南岸,清河縣就在北岸。」 「那更好了。」慈禧太后大為得意,看著大家說道:「王夢齡只顧他自己的江南,不想想江北江南,原是一體,沒有袁甲三替他擋著,江南不更難守了嗎?這樣子糊塗的人,不能擱在緊要地方。我看叫吳棠去吧!」 恭王從容不迫地答一聲:「是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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