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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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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是在十天以前,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,馬上就可以送命,而就在此刻,勝保的脾氣也還不小,「混賬東西!」他瞪眼吹鬍子地罵:「甚麼叫『彼此不便』?你給我滾出去!」 「我可是好話。」 勝保越發生氣:「滾,滾!你膽敢來脅制我!你甚麼東西?」 這一吵,聲音極大,有個他的文案,名叫吳台朗的正好來訪,趕緊奔進來把那押解武官先拉了出去,略略問了緣由,便又匆匆回進來解勸。 「真正豈有此理!」勝保還在發威,「我就是不走,看多隆阿拿我怎麼樣?」 「這不能怪禮帥。」吳台朗說,「那個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衝撞了大帥,犯不著跟他一般見識,回頭我叫他來領責。」 勝保聽他這一說,不能再鬧了,苦笑著只是搖頭。 於是吳台朗又走了出去,找著那押解武官,說了許多好話,讓他來替勝保賠罪。費了半天唇舌,總算把他說動了,但有個交換條件,勝保得要立刻啟程。這一下又商量半天,最後才說定規,準定再留一天。 經過這一陣折衝,勝保雖未佔著便宜,可是畢竟有了一個台階可下,也就不再多說甚麼。但經此刺激,他越覺得俗語中「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」這句話,真是顛撲不破的「至理名言」。暗暗咬牙,有一天得勢再起,要把那班狐假虎威的勢利小人,狠狠懲治一番。 其實他身邊就多的是狐假虎威的勢利小人,只是看他的老虎皮將被剝奪,紛紛四散,各奔生路。像吳台朗和蔡壽祺這班人,只是無路可投而已。不過既然還有倚附勝保之心,自然休戚相關,所以盡這一日逗留的機會,自早盤桓到晚,也談了許多知心話。 這三個人都是滿腹的牢騷,吳台朗是軍前被革的道員,把湘軍的首腦,恨如刺骨;蔡壽祺與劉蓉結了怨家,而劉蓉與曾國藩的關係不同泛泛,所以也大罵湘軍。勝保當然更不用說,他始終輕視湘軍,以為他們的聲名震動朝野,東南仰望曾、李、左、彭等人如長城,無非因為他們善結黨援,互相標榜。 「著啊!」吳台朗連連拍著自己的腿說,「克帥的話,真是一針見血。即以眼前而論,克帥文武兼資,『三十入詞林,四十為大將』,一向獨往獨來,此雖是豪傑之士的作為,到底吃虧。」 「也不見得,走著瞧吧!」勝保說了這一句,又扯開他自己,「你再往下說!」 「再說梅老。」吳台朗手指點點蔡壽祺,「梅老,你那一科得人不盛,吃誇最大。」 「就是這話羅,『科運』不好。」 「梅庵是那一科?」勝保問。 「道光二十年庚子恩科。」 「這一科,怕就只出了一個貴同鄉萬藕老?」吳台朗是指也是江西德化人的萬青藜。 「是啊!」勝保也替他們這一科嘆息:「二十年了,就出一個尚書,科運是不好。」 眼光都落在蔡壽祺臉上,而他搖搖頭不願作答,獨自引杯,大有借他人的酒澆自己的塊壘的意味。他內心也是如此,這兩年秋風打下來,他才真正知道一榜及第的那「同年」二字的可貴。道光二十年的進士,論年資早就應該出督撫了,有督撫做同年,何致於在四川鎩羽而歸? 於是由於各人所同感的孤獨,對於勝保今後為求脫罪的做法,便集中在援結黨羽,多方呼應這個宗旨上,商定了應該去活動的地區和人物。直到天色微明,方始散去。 勝保睡到近午方起身,慢慢漱洗飲食,想多挨些時刻,這天便好不走,誰知那押解武官,毫不容情,早就備好了車馬,一遍一遍來催,一交未初時分,硬逼著上路,往東而去。 走了十幾里路,但見前面塵頭大起,好幾匹騾子駝著箱籠,迎面而來。走近了互相問訊,才知道那正是多隆阿派人從德興阿那裏,替勝保要回來的行李。 於是雙方都停了下來。勝保手下的一個親信,保升到正三品參領銜,而實際上等於馬弁的護軍校,名叫拉達哈的旗人,原來奉派護眷進京的,這時一起押運行李而來,走到勝保轎前來請安回話。 少不得要報告一些當時被劫的經過,話說得很嚕囌,勝保不耐煩了,「反正你當的好差使;」他冷笑著打斷他的話,「這會兒我也沒工夫聽你的!你倒是說吧,現在怎麼樣了?」 「多大人派了人去,辦了好大的交涉,把八駝行李拿回來了。」 「東西少不少啊?」 「大概不少甚麼。」 「怎麼叫『大概』?到底少了甚麼?」 「就一口箱子動了。其餘的,封條都還貼得好好的。」 「那一口箱子?」勝保急急問道:「箱子不編了號了嗎?」 「是第一號那一口。」 還好!勝保頗感安慰。第一號箱子裏的東西,不值甚麼錢。裝箱的時候有意使其名實不符,號碼越前越是不關緊要,這小小的一番心思,還真收了大效用。但是,再值錢也不過身外之物,所以他緊接著又問:「人呢?」 「幾位姨太太帶著丫頭,都還住在蒲州城裏,等大帥到了一起走。」 「喔!」勝保終於把最要緊的一句話問了出來:「呂姨太還好吧?」 問到這一句,拉達哈的臉色,比死了父母還難看,只動著嘴唇,不知在說些甚麼? 「怎麼啦?」勝保大聲喝問,「沒有聽見我的話?我問呂姨太!」 「叫,叫德大人給留下了。」 「啊!」勝保在轎子裏跳腳,摘下大墨鏡,氣急敗壞地指著拉達哈問:「他怎麼說?」 「德大人的話很難聽。」拉達哈囁嚅著,「大帥還,還是不要問的好。」 「混賬!我怎麼能不問。」 「德大人說——,」拉達哈把頭低著,也放低了聲音,「他說,呂姨太是逆犯的老婆,他得公事公辦!」 這「公事公辦」四個字,擊中了勝保的要害。明知德興阿會假「公」濟「私」,也拿他無可如何。於是頹然往後一靠,甚麼事都懶得問了。 這樣,過了好幾天,才能把想念呂姨太的心思,略略放開。在山西過了年,本想多留幾日,經不住朝廷一再催促,過了年初七只得動身。正月底到京,隨即送入刑部。主辦司官接收了多隆阿奉旨拿問解京的咨文,把勝保交給了「提牢廳」,暫且在「火房」安頓。關門下鎖,已有牢獄之實,這下勝保才真的著慌了。 這一關關了好幾天也沒有人來問,只教他「遞親供」,在無數被參劾的罪名中,他只承認了一條:隨帶營妓。 「親供」是遞上來了,而且軍機處已根據刑部的奏報擬旨「派議政王、軍機大臣、大學士會同刑部審訊,按律定擬具奏」,但恭王遲遲未有行動,因為投鼠忌器,顧慮甚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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