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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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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二爺!」王添福另有想法,「咱們可以做一趟好買賣。」 「做買賣?」這是安得海所沒有想到的,「甚麼買賣?」 「珠寶買賣。」 王添福自己就有許多珠寶,幾乎全是從宮裏偷出來的。但在京城裏無法脫手,因為那家王公府第的福晉、格格,有些甚麼奇珍異寶,那位貴官的夫人,有些甚麼出色的首飾,珠寶市的那些行家,能夠源源本本,道明來歷。而官眷所用的首飾,跟民間所流行的款式又不大一樣,珠寶市怕惹事,不大敢銷這些黑貨。但到了天高皇帝遠的江南,多的是富家大戶,只要東西好,不怕價錢貴,而且聽說是大內的珍品,還可以多賣幾文。 「果然好買賣!」安德海的心思也很靈活,「這筆買賣咱們有兩個做法:一個是把他們的貨色買過來轉手;一個是讓他們跟了去,先說定規,咱們得抽成,三七、四六,或是對開。」 「一點不錯。」王添福說,「我就知道有好幾個人手裏有東西,急於想脫手。二爺,你就管想辦法,把這趟差使討下來。別的嚕囌事兒全歸我,包你辦得滴水不漏。」 安德海緊閉著嘴唇,極認真地考慮這件事,下了決心非把它辦成不可。 王添福替安德海辦的第一件事,是替他找個太太。清朝的太監跟明朝的太監不同,明朝的太監和宮女有幾萬人之多,長日無事,太監和宮女配對兒「做夫妻」,但除了極少數六根未淨的以外,總是只有飲食,沒有男女,所以那些一對對的假夫妻,稱為「菜戶」,或者叫做「對食」。最大的一戶「菜戶」,就是魏忠賢和客氏,對食之際想出來的花樣,荼毒六宮,把座大明江山都給搞垮了。 這個壞榜樣,清朝的皇帝最著重,雍正、乾隆兩朝,尤其認真,太監和宮女,不准「妹妹、哥哥」地亂叫,但宮外的事,皇帝就不管了。而那些太監又是京東、京南的人居多,積了幾個錢,便在近在咫尺的家鄉買田買地,有些在京裏安了家,便從家鄉帶個女人來服侍,就算娶親,為法所不禁。 當然,縉紳門第,殷實人家決不會跟太監結親,就是略堪溫飽的,也決不肯把女兒嫁給太監,因為這不但名聲不好聽,而且斷送了女孩子的終身。跟太監做夫妻,等於守活寡,不是萬不得已,不會走上這條路。 因此太監娶親,往往是花錢買個老婆。安邦太早就在替侄子打算這件事了,所以一聽王添福提起,便力表贊成,「我勸過德海不知多少回了,」他說,「去年我從南皮上京,還帶了個女孩子來,人是再老實都沒有,模樣兒也過得去,德海嫌人家土氣,不要,這就難了。」 「那自然是在京城裏找。」 「京城裏我可不熟了,不知道上那兒去找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王添福說,「這事本來倒不急,現在要上江南,路上總得有個體己的人照應才方便。安大叔,咱們先託說媒的找幾個來看了再說。」 於是找了媒婆來說,也看了幾家窮家的女兒,等安德海回家,便向他一個一個地形容,那個瘦、那個胖、那個調皮、那個忠厚。安德海仔細聽完,躊躇著說:「姓馬的那家,看樣子倒還合適。」 「對了。」王添福說,「我也覺得馬家那妞兒好,今年十九歲,不大不小正配得安二爺,安二爺今年二十五?」 「不!」安邦太說,「德海是道光二十四年生人,今年二十六。先把馬家的八字拿來合一合,合上了再看。」 「不對!看不中,合上了也沒有用。」 於是決定由安德海先相親,王添福說道:「今天是來不及了。你那天能出宮?」 「總得十天以後。」 「今天三月二十九,再過十天就是初九,那就約了在隆福寺吧!」王添福說。 東四牌樓的隆福寺,逢九、十之期廟會,約了在那裏相親,也很適當,安德海點點頭表示同意。 「下江南的事,怎麼樣?」 「有八成兒了。」安德海很興奮地說,「上頭這麼交代:得跟皇上說一聲。」 「那麼你跟皇上提了沒有呢?」 安德海不即回答,想了想才說:「我不打算跟皇上提。」 這不大妥!王添福想起皇帝去年賞安德海綠頂子戴的妙事,便提醒他說:「二爺!皇上跟你彷彿不大對勁,你可得當心一點兒!」 最後一句話,安德海認為是藐視,很不服氣,「哼!」他冷笑一聲:「十來歲一個毛孩子,怕的甚麼?」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」 「好了,好了!」安德海扭著臉,搖著手,頗不耐煩地,「我自己的事兒,自己不知道?何用你來教訓?」 王添福知道他是「狗熊脾氣」,便不再多說,心裏在想,他現在是仗慈禧太后的勢,這在風頭上,一旦失寵,必有殺身之禍。自己得多留點心,看出風色不對,要早早抽身。不過,那總也是皇帝親政以後的事,眼前倒還不忙。 看見王添福不作聲,安德海倒有些不安了,不管怎麼樣,總是幫著自己做事,他心裏不舒服,口中不說,暗底下在銀錢進出上搗鬼,吃虧的還是自己,所以立刻又換了一副臉嘴來敷衍王添福。 「王哥,」他叫得極親熱,「你見得事多,我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?我打算給小李一點兒甜頭,讓他在皇上面前,探探口氣。」 王添福是老狐狸,對於安德海的詞色,沒有不接受的道理:立刻以絲毫不存芥蒂的平靜聲音答道:「對!這一著兒挺高。」 「小李嘴饞,愛吃甜的,我就拿這些東西塞他的嘴。你看好不好?」 「怎麼不好?不過——,」王添福說,「最好再實惠一點兒。」 「給錢?」 「給錢得有個給法。」王添福教了他一個法子。 於是安德海這天回宮,特意去找小李,手裏提著幾個木頭盒子,一進門就往上揚了揚。一望而知,盒子裏裝的是餑餑,貪嘴的小李不由得就嚥了口唾沫。 「兄弟,」安德海得意地說,「你看看,哥哥我給你捎了甚麼來了?」 等把盒子一放下,小李就高興地喊道:「嘿!滋蘭齋的。」 說著打開盒子,拈了一塊江米桃仁的水晶糕往嘴裏塞。 「怎麼樣?」 「真不賴。」小李的聲音含含糊糊,不斷點著頭。 「你看這一個,」安得海唸著招貼上的一首詩:「『南楂不與北楂同,妙製金糕數匯豐;色比胭脂甜若蜜,鮮醒消食有兼功!』匯豐齋的山楂蜜糕,你嘗嘗!」 「謝謝你哪,二叔!」小李笑嘻嘻地請了個安,站起身來在衣服上擦一擦手,又吃山楂蜜糕。 一面吃,一面閒談,安德海說些甚麼,他全不在意,等甜食吃得膩了,把皇帝喝剩下,他帶了回來的一壺普洱茶,嘴對嘴喝了個暢快,這才有工夫跟安德海答話。 因為吃的是南食,話題便落入江南,安德海把康熙、乾隆南巡的故事說了些,然後突然一轉,談到來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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