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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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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他冷眼留意,要看這三個人到底是不是惡客?倘或店裏不肯再賒,他們又如何下場?但看起來似乎又不像存心來吃白食的人,健啖豪飲,談笑自如,絲毫不為付賬的事擔心。 看了半天,看出怪事來了,只見坐在臨河的那人,偷偷兒把大大小小的碟子,一個接一個沉入河中。顯然地,這勾當他幹了不止一次,手法異常迅捷隱秘,碟子沿河碪悄悄落下,沒入水中,只有極輕的響聲,不注意根本聽不出來。 彭玉麟恍然大悟。開館子這一行原有憑盤碗計數算賬的規矩,這三個人吃了白食,還毀了別人的傢伙,用心卑鄙,著實可惡!不過他心裏雖在生氣,卻不曾發作。士兵擾民,都怪官長約束不嚴,且等打聽了這裏水師營官的職銜姓名,再作道理。 看跑堂忍氣吞聲地為那一桌客算賬,彭玉麟頓覺酒興闌珊,草草吃完,惠賬離去。中元將近的天氣,白晝還很長,紅日銜山,暑氣未退,這時船艙裏還悶熱得很,便又閒逛了一番。走得乏了,隨意走進一家茶館,打算先歇一歇足,順便打聽了水師營官的姓名再回船。 一走到裏面,才知道這是家書場。那也不妨,既來之則安之,但一眼望去,黑壓壓一廳的人,彭玉麟便截住一個夥計說道:「給找個座位!」 「對不起!您老人家來得晚了。」那夥計搖著頭說,「這一檔『珍珠塔』是大『響檔』,老早就沒有位子了。明日請早!」 「那不是?」小書僮眼尖,指著中間說。 果然,「書壇」正前方有一張五尺來長,三尺來寬的桌子空著,但彭玉麟還未開口,那夥計已連連搖手,「不行,不行!那是水師營張大人包下的。」 一聽這話,彭玉麟就越發要在那裏坐了,「那張桌子,至少可以容得下五個人。」他說,「加我一個也不要緊!」 「不要緊?」那夥計吐一吐舌頭,「您老說得輕鬆!」說完竟不再答理,管自己提著茶壺走了。 彭玉麟略略想了一下,覺得小書僮在身邊礙事,便即問道:「你一個人回船,認不認得路?」 「認得。」 「那你就先回船去。」 「我不要!」小書僮嘟著嘴說,「我要跟老爺聽書。」 「好吧!你就跟著我。可不許你多說話,只緊跟著我就是。」 於是,小書僮跟著彭玉麟徑趨正中空位。這一下立刻吸引了全場的視線,那夥計慌慌張張趕上來阻止,「坐不得,坐不得!」他的聲音極大,近乎呵斥,「跟你說過,是水師張大人包下來的。」 「不要緊!」彭玉麟從容答道,「等張大人一來,我再讓就是了。」 主顧到底是衣食父母,不便得罪,再看彭玉麟衣飾寒素而氣概不凡,那雙眼睛不怒而威,也不敢得罪,唯有再叮囑一句:「您老就算體諒我們,回頭張大人一到,千萬請您老要屈讓一讓!」 彭玉麟點點頭不響。四周卻有人在竊竊私議,替他捏一把汗,也有人認為這老頭子脾氣太橛,是自找倒霉。但就是這樣帶責備的論調,也還是出於善意。其中有個特別好心的人,覺得必須再勸他一勸。 「您老先生不常來這裏聽書吧?」 「這裏是第一回。」彭玉麟答道,「我是路過。」 「怪不得呢!『老聽客』我無一個不認識,石門地方小,外鄉朋友不認識總也見過,只有見您老先生是眼生。請教尊姓?」 「敝姓彭。」 「喔,彭老先生,恕我多嘴。我勸您老人家還是換個位子的好,到我那裏擠一擠,如何?」 「承情之至!」彭玉鱗瞭解他的用意,十分心感,「請你放心,我只歇一歇足,等那位張大人一到,我自然相讓。不過,我也實在不明白,茶樓酒肆,人來人往,捷足者先得,何以有空位我就坐不得?」 「這——,也不是一天的事了,不必問吧!」 「喔,」彭玉麟趁機打聽,「這張大人魚肉地方已久?」 「不要那麼說!」那人神色嚴重地,壓低了聲音說:「老人家走的世路多,莫非『是非只為多開口,煩惱皆因強出頭』這兩句話都記不得?」 話剛說完,只見門口一亮,那人神色陡變,站起身來就走。門口是兩盞碩大無朋的燈籠,引著「張大人」來聽書。他一共帶了四名衛士,前導後擁,昂然直入,走過甬道,有個孩子避得晚了一步,持燈籠的衛士,順手就是一掌,把那孩子打倒在地。 耳聞目睹,這「張大人」簡直就是小說書上所描寫的惡霸!彭玉麟嫉惡如仇,一見恃勢欺人的事,就會想起當年父親死後,孤兒寡婦受族中欺凌,幼弟幾乎被人活活淹死,自己亦不得不從鄉間躲到衡陽城裏去避禍的仇恨,頓時覺得胸膈之間,血脈賁張,非為世間除惡不可。 正在這樣暗動殺機之際,人已到了面前,當頭那個衛士,暴喝一聲:「滾開!」 「混賬東西!」那「張大人」瞪著一雙黃眼珠也罵:「你瞎了眼,這裏也是你坐的地方?這麼熱的天,把板凳坐得火燙,我還坐不坐?」他越說越氣,揚起頭來吼著問道:「這裏的人呢?」 書場的夥計,趕緊從人叢裏擠了過來,臉都嚇白了,只叫:「張大人,張大人,千萬不必動氣!」然後轉臉向彭玉麟,臉色異常難看:「跟你說了不聽,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嘛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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