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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鮑超不明白,慈安太后為何要打破沙鍋問到底?想了想答道:「李鴻章薦的醫生,藥倒還覺得平和。」

  慈安太后點點頭,換了個話題:「你是跟著曾國藩打仗?」

  這何消問得?然而不能不答:「奴才原是跟著向榮出師廣西,追賊追到湖南,曾國藩調奴才管帶水師,隨同楊岳斌將江面肅清。後來胡林翼調奴才統帶陸路,招募霆軍各營,隨同曾國藩打仗。」

  「你打過好多仗?」

  「太多了,記不清了!」鮑超答說:「水面陸路,總有幾百仗。」

  「你好聲望!」

  天語褒獎,應當謝恩,鮑超磕個頭說:「奴才毫無能為。」

  「我知道很吃了些苦。」

  「當效犬馬之勞。」

  說到這裏,又沒有話了,而起用宿將,鄭重其事,似乎也不能像外放官員例行召見那樣,問幾句話就了事。於是,慈安太后又回到鮑超的病情上來。

  「你身上的傷痕,還牽動不牽動?咳嗽好些了沒有?」

  「是好些了。」

  「既然李鴻章薦的醫生還好,還是要用李鴻章的醫生。」

  「是!」鮑超掉了一句文:「謹遵慈諭。」

  慈安太后想了想,問到李鴻章:「你跟李鴻章是至好?」

  如何談得到至好?鮑超的病,就是因為李鴻章抹煞良心,袒護劉銘傳而來。只是這些恩怨,不便直奏,只將慈安太后的話,改動了一個字:「奴才跟李鴻章是多年『舊』好。」

  「他的體子怎麼樣?還好吧?」慈安太后問,「飲食好不好?」

  「李鴻章曾邀奴才吃過飯,他一頓吃得兩中碗飯,胃口要得。太后可以放心。」

  「你也要當心!總要叫醫生替你好生看。」

  「是!」

  又沒有話了,慈安太后是真的想不出話了,只好點點頭說:「你歇歇吧!」

  鮑超知道,這是召見完畢的表示,隨即跪安退出,心裏既覺得輕鬆,又覺得遺憾。輕鬆的是,慈安太后極好對付,絲毫沒有天顏初對,戰戰兢兢的感覺,遺憾的是自己預備了多少天,有一肚子如何募勇,如何佈防的話,完全無用,真正白糟蹋了!

  ***

  慈安太后召見鮑超的經過,當天便有能在慈禧太后面前說話的太監,當作笑話去說給她病中遣悶。除了那句「小婆子」觸犯忌諱,萬不能出口以外,鮑超的鄉音和自稱「奴才」,都被詫為奇事。

  漢人稱臣,旗人稱奴才,是開國至今,相沿了兩百年的規矩。慈禧太后不明白鮑超是受了誰的教,還是他有意自附於旗下,所以口稱奴才。然而,她所認為的笑話,倒還不在鮑超身上,而是慈安太后的話。

  「你看,」她對榮壽公主說,「你東佛爺倒是怎麼回事啊?鮑超千里迢迢來陛見,也該問問他,對時局有甚麼看法,如果用他,他想怎麼樣效力?怎麼絮絮叨叨,跟個三家村的老婆子似的,盡說些無味的廢話。」

  「東佛爺,阿彌陀佛的人!」榮壽公主說,「想問也無從問起。」

  「這樣子,怎麼能擔當大事?」慈禧太后嘆口氣:「唉!這個病,困住了我。」

  「皇額娘!可千萬不能心煩。」榮壽公主警告著說,「要不然,藥可是白吃了。」

  慈禧太后搖搖頭:「怎麼能不煩?沈桂芬說是懊惱成病了!辦事要論細心穩重,還是他。軍機上少這麼一個人,恐怕更玩兒不開了。」

  榮壽公主極知分寸,論到國政,她不肯隨便說話,所以默然不答。

  如果是別人這樣不接話茬兒,縱非不敬,也會被慈禧太后認作不識抬舉,失去恩寵,但對榮壽公主卻是例外,不但不惱,反覺得她穩重識大體,所以不再談論國事,只等慈安太后來了,再作道理。

  整整三個月以來,慈安太后照例從養心殿退了朝,就到長春宮,將召見軍機及部院大臣,或者入覲督撫的情形,說與慈禧太后聽。當然,不僅僅是讓她知有其事,主要的是跟她討主意。

  「六爺跟我說,鮑超這趟進京,興奮得不得了,看樣子是指望著放個總督——」

  「怪不得!」慈禧太后失聲說道,「那麼巴結,自稱『奴才』。」

  「是啊,我也奇怪!原當他在旗,問六爺,六爺說不是,武將不懂規矩。六爺又說,現在沒有總督的缺,意思是不能讓鮑超當總督。」

  「有缺也不行!」慈禧太后說,「他們軍功起家的這一夥,楊岳斌當過總督,雖是行伍出身,到底唸過書。鮑超西瓜大的字,認不得一擔,怎麼能當總督?」

  「我也這麼想,鮑超是好戰將,不如叫他督辦軍務。」

  「那不成了欽差大臣了嗎?更不行了!」慈禧太后直截了當地說:「他當過提督,還叫他當提督,不是要募勇嗎?他是湘軍出身,叫他到湖南去好了。」

  三言兩語就定了鮑超的出處。慈安太后細想一想,果然,放鮑超去當湖南提督,是人地相宜,再也適當不過的安排。偏偏自己就想不到,實在不能不心服。

  「我知道了,明兒跟六爺說。」慈安太后接下來又談一件大事,「左宗棠上了一個摺子,說新疆要派一個總督、一個巡撫。總督駐烏魯木齊,巡撫駐阿克魯,請朝廷先派定了人,讓他們去創辦行省。」

  「現在不是時候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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