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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


  ▼一 水落石出

  被革了職的潘英章,由雲南的督撫,派人解送進京,一到就被收押,不准任何人跟他見面。但一關好幾天,並未提堂審問。這因為張之萬不如潘祖蔭那樣有魄力。期望分擔責任的人,越多越好,要求加派大員查辦。軍機處問了惇王的意思,奏請加派戶部尚書閻敬銘,刑部左侍郎薛允升會同辦理,因而耽誤了下來。

  當然,審問潘英章,並不需他們親自到堂,各派親信司官,連同趙舒翹,一共是五個人會審。

  「潘英章!」趙舒翹問道:「你跟崔尊彝等人,是何關係,先說一說。我可告訴你,你是革了職的,不說實話,就會自討苦吃。」

  在用刑的威脅之下,潘英章非常知趣,「我一定說實話。崔尊彝是雲南善後局總辦,同官一省,向來交好,周瑞清是世交。」他說,「龍繼棟原是我當知縣的時候的幕友,知縣交代,虧空了一筆公款,是龍繼棟拿他的住屋借了給我抵債的。」

  「李郁華呢?」

  「李郁華到雲南做過考官,因為是同鄉,彼此有過往來。」

  「你跟崔尊彝是怎麼起意,進京來遊說雲南報銷案的?」

  「崔尊彝為報銷案很著急,急於了結以後,預備辭官回家。去年我補了永昌府,奉旨進京引見,崔尊彝亦要進京,當時便託我替他幫忙,找周瑞清託戶部司員代辦,較為省事。這完全是因為怕戶部書辦有意刁難的緣故。」

  問到這裏,趙舒翹先看一看由順天祥、百川通兩家查出來的賬目,記明崔尊彝由雲南匯到京裏的銀子是十八萬五千兩,另外借用順天祥兩萬八千兩,總數二十一萬三千兩。這筆巨款的來路去向,一直不明,此刻弄清楚了潘英章的人事關係,便得從這裏入手,查問究竟,案情就容易清楚了。

  於是他問:「匯到順天祥的銀兩總數,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當然知道,共計十八萬五千兩,公款只有十萬七千六百兩——」

  這筆公款是預備辦報銷津貼部裏用的,此外有崔尊彝、潘英章私人的款子,以及代雲南官員匯到京裏的私款,總計十八萬五千兩。編列三個字號:福、恆、裕。如果是公款開支,便用「福記」名下的存款,而這個戶頭,最初只支用了五萬兩。

  「到京以後,我就找周瑞清談報銷的事,周瑞清不願意管,再三懇求,他才答應——」潘英章彷彿有些礙口似的,停了下來。

  「答應了怎麼樣?」

  潘英章想了一會,終於老實招供,「周瑞清到戶部去打聽,這個案子歸雲南司主稿孫家穆承辦。正好龍繼棟跟孫家穆同司,所以託他跟孫家穆去商量,講定津貼八萬兩,先付五萬。後來在周家付了孫家穆四萬五,餘款——」

  「慢點!」會審的沈家本打斷他的話問:「說定五萬,怎麼又變了四萬五?」

  「是這樣的,」潘英章很吃力地說,「我請周瑞清扣下五千兩,等到兵、工兩部議准,手續都清楚了以後再付。」

  「那麼,其餘的三萬兩呢?」

  「其餘三萬兩,等崔尊彝到京,結案以後自己付。」

  「既然這樣,扣下五千兩在情理上就不通了。如果你認為孫家穆沒有辦妥,兵、工兩部未曾議准,可以扣住那三萬兩不給,為甚麼先扣五千兩?」沈家本問道,「你想想看,是不是情理不通?」

  他問得含蓄,趙舒翹卻是直揭其隱,「這五千兩,」他問,「是不是給周瑞清的酬勞?」

  潘英章早就在路上便接到警告了,千萬不能牽涉到周瑞清跟他以上的人物,所以用斬釘截鐵的聲音答道:「決不是!」

  「然則所為何來?好了,這話暫且也不問你。」趙舒翹說:

  「你再往下講。」

  「到後來我就不大問到這件事了,一來要忙著引見,二來,水土不服、身子不爽,一直在龍家養病。」

  「龍繼棟也用過百川通的銀票,是你送他不是?」

  「不是!」潘英章說,「我自己有一萬銀子,劃出五千給龍繼棟,是還他的房價。另外送了四百兩銀子,是津貼他的飯食,送他老太太的壽禮。」

  「李郁華呢?有沒有幫著你遊說?」

  李郁華是個不能「共事」的人,潘英章一到京,跟周瑞清和龍繼棟談起雲南報銷案時,就受到過警告。此時老實答供,同時又說:「李郁華曾經一再問起,我也不敢冷落他,所以拿崔尊彝託買東西這件事,轉託李郁華去辦。」

  「這是甚麼意思呢?」

  潘英章苦笑不答。其實這是無須問得的,當然是借此「調劑」之意,要問的是,李郁華得了多少「好處」?

  「託李郁華買的甚麼東西?」

  「是人參、鹿茸這些珍貴藥材。」

  「交給他多少錢?」

  「是——,」潘英章想了想說,「兩千五百多兩銀子,細數記不得了,是開了單子買的。」

  「李郁華是不是照單子買了?」沈家本問。

  「大致照單子的。」潘英章說,「有些東西買不到,或者貨色不好沒有買。一共買了兩千一百多兩銀子。」

  「這就是說,多下四百兩銀子,可曾繳回?」

  潘英章遲疑了一會才答:「送給他了。」

  問官相視而笑,又彼此小聲商量了一下,由剛毅問道:

  「你將你替崔尊彝經手的賬目,說一遍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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