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清宮外史 | 上頁 下頁 |
| 九五 |
|
|
|
「是!」潘英章眨著眼思索了好一會,很謹慎地答說:「備用報銷銀一共十萬七千六百兩,我代崔尊彝買東西,花了九千四百多兩,餘下一萬五千八百多,交給他本人了。」 「那十萬七千六百兩,是雲南的公款?」 「是的。」 「這一說,除掉部費八萬兩,餘下的兩萬七千六百兩,是崔尊彝挪用了?」 沈家本的這一問,分清了眉目,略有倦意的問官,無不精神一振,凝視著潘英章,要看他怎麼說? 潘英章有些緊張,結結巴巴地回答:「這,這也可以這麼說。」 「甚麼叫『也可以這麼說』?事實俱在!現在我們替崔尊彝算筆賬看,他自己私項是三萬二千兩,借用順天祥兩萬八千兩。就是六萬,再挪用公款兩萬七千六百兩,總共八萬七千六!」沈家本提高聲音問道:「一個道員進京引見,何致於用到這麼多錢?」 翻來覆去的盤問,問到這一句上,才是擊中要害。但問官的想法不同,有人求水落石出,有人講「就事論事」,趙舒翹感念潘祖蔭在王樹汶這一案上的自悔魯莽,歉然謝過,因而對他在雲南報銷案上所持的「完贓減罪」,不事苟求的宗旨,覺得應該做到「不為已甚」這句話。而此時正是他該執持宗旨的時候。 於是,他先咳嗽一聲,意示他有話要說,接著看一看左右,是打個招呼,等於在說:「稍安毋躁,且等我說完。」 未說之前,先看一看潘英章的神態。他眨著眼,凝望著磚地,顯得非常用心的樣子,此時只要一聲斷喝,便可以教他張皇失措,但趙舒翹不願意這麼做。 草草問了幾句,吩咐還押,接下來便是提審孫家穆。潘英章未到案以前,都推得一乾二淨,此刻人證俱在,無可抵賴,他見風使舵,覺得不如和盤托出,一則見得誠實不欺,再則責任分開來擔負,罪名可減,所以一堂下來,案情縱非水落石出,大致也都明白了。 當然,周瑞清是個關係特殊重要的人物,孫家穆只管在報銷上替崔尊彝彌縫,他所收的四萬五千銀子,都分了給本司的官吏,與堂官無涉。如說王文韶、景廉受賂巨萬,當然是周瑞清過付。但是,牽涉到一二品大員,非司官所能訊問,因而在眼前,要問他的,也只是如何在崔尊彝、孫家穆之間說合而已。 他的供詞與潘英章的話無甚出入,問到應付五萬,何以只付四萬五,為何留下五千?他卻說不出一個究竟。只表示那五千兩銀子,一直未曾動用,仍舊存在順天祥,便是他未曾受過任何「好處」的明證。 *** 案子辦到這裏,分開兩部分在「追」,明的是追人追贓,照孫家穆所供,凡曾分到錢的官員,是奏請解任或革職,到案應訊,書辦則由步軍統領衙門,派兵逮捕。有的逃掉、有的畏罪自盡、有的心驚肉跳,但也頗有人鼓掌稱快,認為經此雷厲風行的一番整頓,官場風氣,將可丕然一變。 暗的部分是重新調集順天祥、百川通的賬簿,清查崔尊彝的收支,要想揭開一個疑團:何以他進京一趟,要用掉八萬多兩銀子。 盈千上萬的進出,自然用的是銀票。由崔尊彝寫條子通知順天祥、百川通開票,而銀票承兌,大致亦可查明來龍去脈,銀樓、綢緞鋪、藥店,都有他們往來相熟的銀號代為兌過崔尊彝所開的票子。一筆一筆追根到底,連崔尊彝花在「八大胡同」的纏頭之資,亦很清楚,這樣結算下來,有著落的花銷,總計是五萬三千多,還有三萬四千多銀子,不知去向。 「這用到那裏去了呢?」沈家本向問官表示看法:「三萬四千多銀子,不是一個小數,總要有個交代。不然——」 不然如何呢?他雖未說,大家亦都瞭解,言官未見得肯默爾以息。 「再說,惇王對這一層看得很重,如果含混了事,也怕他不會善罷干休。」 「很痛快地說吧,」趙舒翹將雙手一攤,「明知道他這三萬四千多銀子,用在甚麼地方,只是死無對證,我們不能武斷,說這筆款子一定是送給誰了。各位看,這話是不是呢?」 這話當然說得是,連沈家本都不能不默認。 「於此可見,這件案子入手之初,就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,逮住崔潘兩人,才是正辦。如今,崔尊彝死了,甚麼話也都不用說了。」 「崔尊彝雖死,有周瑞清在。」沈家本大聲抗爭。 再要提審潘英章時,他忽然告病,派人查看,倒是實情。但雖不能到堂應訊,卻遞了一紙「親供」,說明崔尊彝何以進京引見,要用到如許巨款?親供上說: 「崔尊彝素性浮華,用度揮霍,其將靈柩眷屬帶出,沿途有小隊數十名護送。到京後,又將銀兩帶給其弟崔子琴;將寄停荊州靈柩扶回原籍安葬,自己帶回眷屬,先至涿州為兒女護親,後到京居住。多購服物玩好,商賈不絕於門,是以費用浩大。迨由京回南,川資必巨,亦可想見。且崔尊彝到京後在五月中旬,五月以前用款內,如革員代為買物各項,有各鋪供詞賬單可據。崔尊彝自行買物之款,有順天祥鋪伙查出賬單為憑。革員於五月間出京,崔尊彝向該號取銀,大半在六七月間,其餘款作何使用,實不知情。」 這份親供,要緊的話,只在最後幾句,崔尊彝的不知去向的款項,用在潘英章出京後的六七月間,這時閻敬銘已經到任,雲南報銷案亦早已結束,不需再向王文韶、景廉行賄。 就為了有這個看法,會辦大員都覺得案子辦到這裏,應該奏結,不須再多作追索。但是,惇王卻不是這樣的看法。 *** 惇王派到刑部會審的兩名官員,是內務府的郎中,一個叫文佩,一個叫廣森。 這兩個人比其他承審官員佔便宜的是:對於京城地方情形,十分熟悉。照他們的訪查,崔尊彝誠然「素性浮華,用度揮霍」,但就是他實際用掉的六萬銀子之中,也有許多虛賬。換句話說,表面是「多購服物玩好,商賈不絕於門」,其實並未用到六萬銀子,有些款子是在這個名目掩飾之下,用到別處去了。 因此,惇王仍舊主張嚴追,同時認為崔尊彝賬目中,所列的「冰敬」及「節禮」,亦應該徹查。這使得翁同龢等人都大感為難,外官饋贈,向有此例,不能視作受賄。如果要照惇王的意思徹查,那就牽連無窮,根本不是了局。然而百端譬解,惇王總是不以為然,於是案子想結亦無法結了。 日子拖得一久,不免就有流言,甚至還傳到醇王那裏。他是很看重翁同龢的,當時就寫信忠告,勸他遠避嫌疑。翁同龢問心無愧,除了覆信道謝之外,覺得好笑,也就置之不理了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