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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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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雲山、雲山?」盛昱攢眉思索了一會,「想來是烏少雲、孫萊山。孫萊山入摳廷,是在意中,烏少雲則匪夷所思了。」 「烏少雲不相干。這無非拿他們湖北查案來湊個對子而已。倒是領樞的人,真正匪夷所思,你請猜一猜,猜著了我廣和居做東。」 「自然是親貴?」 「那還用說!」 盛昱一路想,一路說道:「不會是五太爺,心泉跟適園很處得來,不過人太沉靜,也從未任過煩劇,莫非是老劻?」 「五太爺」就是「五爺」惇王。心泉是「老五太爺」綿愉之子貝子奕謨的號,親貴中的賢者,好學能文,有百觥不醉之量,但決非廟堂之器。老劻就是奕劻,因為與慈禧太后外家是「患難」之交,最近也很紅,最近有由加郡王銜正式晉封為慶郡王之說,論經歷倒也有領軍機的資格了。 「都不是。」張華奎說,「是禮王。」 這是太不可思議了。禮王世鐸不但談不到才具,而且根本就沒有王者氣象,曾以敵體待李蓮英,對跪相拜,朝中詫為奇聞。這樣的人,何能執掌政柄? 「我不信。你一定弄錯。」 「有上諭為證。」張華奎從靴頁子裏,取出一張白紙,遞了過去。 接來一看,寫的是: 「奉硃諭:禮親王世鐸,著在軍機大臣上行走,毋庸學習御前大臣,並毋庸帶領豹尾槍班。戶部尚書額勒和布,閻敬銘,刑部尚書張之萬,均著在軍機大臣上行走。工部侍郎孫毓汶,著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。」 「完了!」盛昱頓足長嘆:「真想不到搞成怎樣子的局面。甚麼人不好用?用禮王!」 「這還不容易明白,禮王聽醇王,醇王聽上頭。所以用禮王即所以自用。」 「這說不定是李蓮英出的主意。」盛昱又指著名單說:「閻丹初銳意進取,志氣不殊盛年,倒也罷了。張子青今年七十四,媕婀取容,何所作為?難道竟不疏辭嗎?」 「白頭相公,自古有之。何必辭?」 「這真是所謂『丹青不知老將至』了!」盛昱看著名單又說:「拿『腰繫戰裙』來抵景秋坪,廉謹倒也相當,用張子青抵李蘭蓀,賢愚不肖,相去就遠了。還有,許星叔何以沒份?」 「你算算人數看,滿二漢三,已經多了。再說,軍機向來忌滿六個人。」 「嗯,嗯!」盛昱微微冷笑,「這裏頭夾了個閻丹初,格格不入,我看此老恐怕不安於位,遲早必去。」 「是啊。大家也都奇怪,不知道一缸活潑可愛的金魚之中,何以放下一條黑鱺魚?」 「好一個『一缸活潑可愛的金魚』!」 盛昱相當激動,說了這一句,坐到原來的位子上,對著未完的奏稿,按捺心神,拈豪沉思,想好了批評李鴻藻的話,下筆疾書: 「李鴻藻昧於知人,暗於料事,惟其愚忠,不無可取,國步阽危,人才難得,若廷臣中尚有勝於該二臣者,奴才斷不敢妄行瀆奏,惟是以禮親王與恭親王較,以張之萬與李鴻藻較,則弗如遠甚。奴才前劾章請嚴責成,而不敢輕言罷斥,實此之故。可否請旨飭令恭親王與李鴻藻仍在軍機處行走,責令戴罪圖功,洗心滌慮,將從前過錯,認真改悔?如再不能振作,即當立予誅戮,不止罷斥,如此則責成既專,或可收使過之效,於大局不為無益。奴才愚昧之見,恭摺瀝陳,不勝戰慄待命之至!」 寫完,將筆一丟,看著張華奎說:「你替我看一看!」 張華奎早在旁邊看清楚了。張佩綸未有處分,自不免失望,但攻倒李鴻藻,亦等於是挫他的氣焰,應該適可而止。不過盛昱解鈴繫鈴,再為李鴻藻請命,他覺得大可不必。只是干預盛昱的建言,可一不可再,而且「昧於知人」這句話,雖指唐炯、徐延旭而言,也未嘗不是暗責李鴻藻過分信任張佩綸,因而更不願再多說甚麼。 然而就事論事,卻不能不進忠告,「禮不如恭,張遜於李,盡人皆知。上頭既然這麼進退,當然通前徹後想過,無煩陳詞。說不定正是要用他們『無用』這個短處。我看,回天甚難!」張華奎略停一下,「文章雖懇切,卻只有壞處,沒有好處。」 「我知道,壞處是徒然得罪禮、張二人。我不在乎!」盛昱使勁搖著頭,「連恭王都得罪了,我還怕得罪那一個?」 「這麼說,就遞吧!我來替你抄。」 張華奎一面繕摺,一面在尋思,這個局面斷乎不是這批人能頂得下來的。慈禧太后到底也是精明強幹,能夠分別賢愚的人,等大局更壞,那班人搞不起來時,還得恭王跟李鴻藻內外相維來收拾爛攤子。 因此,恭王的冷灶不能不燒。現在看盛昱的意思,上這個摺子,不是指望慈禧太后會收回成命,無非補過的表示而已。既然如此,何不表示得更明白些,切實些? 打定了主意,便等寫完摺子,校對無誤,幫著封緘完畢,才又說道:「劾恭王是為國,沒有人敢責備你不對。不過,大哥,私底下你還該上恭王府去一趟才是。」 盛昱一愣,兩眼眨了好一會,突然一拍桌子,倏地起身: 「你說得對!我馬上就去。」 「這才顯得你襟懷磊落。」張華奎又問:「平時上恭王府,是公服,還是便衣?」 「除了婚喪喜慶,或者逢年過節致賀,總是穿便衣。」 「那還是便衣為宜。」 盛昱接納了建議,不但穿的便衣,而且是很樸素的黑嗶嘰夾袍,直貢呢馬褂,帶一頂同樣質料的瓜皮帽。這就頗有小帽青衣,待罪聽訓的味道了。 一到大翔鳳胡同鑒園,王府的護衛下人,都不免「另眼相看」。他們也隱隱約約聽得傳聞:「王爺碰了大釘子,都只為熙大爺上了個摺子,不知說了些甚麼?」再看到盛昱這副氣象蕭索的打扮,與平日裘馬翩翩的丰采,大不相同,越發有種異樣的感覺。 當然,在表面上跟平時毫無分別,依舊慇勤接待。盛昱卻反不如平日那樣瀟灑,要先探問恭王此刻在做些甚麼? 「有三批客在,都是客氣的客人。總得半個時辰,才能敷衍得走。熙大爺先在小客廳坐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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