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母子君臣 | 上頁 下頁 |
| 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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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一章 光緒十一年五月初九,欲雨不雨,是個鬱熱得令人很不舒服的日子,然而慈禧太后的心情,卻開朗得很。 頭一天就由長春宮總管太監李蓮英傳諭:單獨召見醇王。不但單獨召見,而且看樣子他們叔嫂之間還有一番長談。這可以從例行召見軍機時間之短促這一點上,窺知端倪,幾乎不等軍機領袖禮王世鐸陳奏完畢,她就搶著說了句:「我都知道了。你們跪安吧!」 全班軍機大臣跪安退下,剛走出養心殿宮門,就遇見醇王,包括禮王在內,一起止步,退到一邊,垂手肅立,讓他先走。 「各位晚走一會兒!回頭怕有許多話交代。」 這是說慈禧太后會有許多話交代。世鐸答一聲:「是!我們聽信兒。」 醇王又往前走,走不數步,聽得後面有人喊道:「王爺請留步,請留步。」 轉身一看,但見有人氣喘吁吁地正趕了來,到近前方始看出,是工部尚書兼步軍統領、總管內務府大臣、總理大臣的福錕。雖然汗流滿面,形色匆遽,卻不廢應有的禮數,先給醇王請了個端端正正的安,然後遞上一個封套。 「是甚麼?」 「北洋的電報。」福錕說,「剛到不久,特意給王爺送了來。」 醇王打開封套,抽出電報來看,入目便喜動眉梢,「我就在等這個電報。」說著,他的步履益見輕快了。 「王爺,」福錕趕緊又喚住他,「還有個消息,八成兒不假,孤拔死在澎湖了。」 「喔,」醇王驚喜地問:「怎麼死的?」 「得病死的。」福錕又說,「照我看,是氣死的。中法訂立和約,化干戈為玉帛,唯恐天下不亂的孤拔,何能不氣?」 醇王點點頭,沒有工夫跟福錕細談,急著要將手裏的電報,奏達御前。 *** 看完李鴻章的電報,知道法軍準定在這一天退出基隆,慈禧太后長長地舒了口氣。 「中法的糾紛算是了完了。前事不忘,後事之師,咱們得要從頭來過,切切實實辦一兩件大事。」她指著桌上說:「李鴻章的這個奏摺,你看過了?」 「是!臣已經仔細看過。」醇王答說:「李鴻章打算在天津創設武備學堂,聘請德國兵官,作為教師,挑選各營弁兵,入堂學習,期滿發回各營,量材授職。這是大興海軍的根基,請太后准他的奏。」 「這當然要准。」慈禧太后說,「我今天找你來,就是要跟你商量,怎麼樣大興海軍?錢在那裏,人在那裏?都要預先有個籌劃。」 「臣跟李鴻章談過好幾回了。人才自然要加強培植,經費只要能切實整頓關務、釐金,不怕籌不出來,只怕各省督撫,不肯實心奉公。」醇王停了一下說:「這是件大事,臣想請旨飭下北洋、南洋、沿海各省督撫,各抒所見,船廠該如何擴大;炮台該如何安設;槍械該如何多造,切切實實講求,務必辦出個樣子來,才不負太后的期望。」 「就是這話。」慈禧太后說:「皇帝今年十五歲了。」 醇王不知道她忽然冒出來這句話,有何含義,他一向謹慎,不敢自作聰明去作揣測,只毫無表情地答一聲:「是。」 「親政也快了。我總得將祖宗留下來的基業,治理得好好兒的交給皇帝,才算對得起列祖列宗,天下百姓。」 「太后這樣子用心,天下臣民,無不感戴。不過,皇帝年紀還輕,典學未成,上賴太后的覆育,親政一事,現在言之過早。」 「不是這話。垂簾到底不算甚麼正當的辦法,我辛苦了一輩子,也該為我自己打算打算。我不能落個名聲,說到了該皇帝親政的年紀,我把持不放。其實,我這麼操心,為的是誰?還不是為了爭一口氣嗎?要說到危難的時候,沒有我拿大主意,真還不成,如今中法和約訂成了,基隆的法國兵也撤退了。中國跟日本為朝鮮鬧得失和,如今有李鴻章跟伊藤博文講解開了,一時也可保得無事。往後大家同心協力,把海軍好好辦起來,自然可以不至於再讓洋人欺侮咱們。古人說的是『急流勇退』,我不趁這個時候見好就收,豈不太傻了嗎?」 「太后聖明!眼前和局雖定,海防不可鬆弛,正要上賴太后聖德,切實整頓。親政之說,臣不敢奉詔。」說完,醇王取下寶石頂、三眼花翎的涼帽,放在磚地上,重重地碰了個響頭。 這番表現,使得慈禧太后深為滿意,然而表面卻有遺憾之色:「唉!」她嘆口氣,「你起來!我也知道大家還饒不過我。」 「太后這麼說,臣等置身無地。」老實的醇王,真以為慈禧太后在發牢騷,所以惶恐得很。 「話雖如此,我也不過再苦個兩三年。」慈禧太后又說。 「我今年五十一了,也不知道還有幾年?歸政以後,總該有我一個養老的地方吧!」 這話早就有人提過了,說慈禧太后想修萬壽山下,昆明湖畔的清漪園。醇王一直不置可否,而心中已有成算,所以這時候不等她再往下說,趕緊接口答奏:「臣等早就打算過了。只等經費稍稍充裕,把三海好好修一修,作為皇帝頤養太后天年之處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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