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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奕劻想了一下說:「我個人願意如此,但是,我一個人不能作主,要跟同僚商議之後,奏請上裁,才能決定。總之,我一個人不能左右大局。」 「閣下太謙虛了。」內田一半恭維,一半嘲弄地說:「閣下是首相,內政、外交都由閣下主持,而且深得慈禧太后的信任。中國的大計,掌握在閣下手中,相信閣下必能作出最有利於中國的決定。」 「我希望如此,」奕劻加重了語氣說:「可是得罪俄國,對中國來說,決不是最有利的事。」 聽得這話,內田面現沮喪,與清水用日語略略交談了一會,便站起身來,雙手交叉著放在腹前,眼睛看著清水。 「王爺,」清水用很流利的中國話說:「內田公使要跟王爺告罪,暫時避開。」 「喔,」奕劻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,只好答應: 「好,好,請便!」 到書房中單獨相對時,清水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存折,雙手奉上,「王爺當了軍機大臣,開銷很大,」他說:「一點小意思,請王爺留著賞人。」 清水不但是「中國通」,而且是「中國官場通」,也懂得向貴人進獻現款,有個「備賞」的冠冕說法,奕劻看他行事不外行,也就不必客氣了,拿起日本正金銀行的那個存折來看。戶名叫做「慶記」,內頁登載著一筆存款,是日幣二十萬元,日本錢一元值龍洋六毛多,算起來約莫十三萬元,說多不多,說少也不算少。 「好吧!這個摺子,姑且存在我這裏。我不必跟你們公使再見面了,請你轉告他,我總盡力就是。」「是!這是彼此有益,公私兩利的事!」清水雙手按膝,折腰平背地鞠一大躬,轉身而去。 等他一走,奕劻才發現事情不大對,光有存折,沒有圖章,款子怎麼提啊?莫非是清水疏忽,忘記把原印鑒留下了?想想不會,日本人辦事,一向注重小節,不該有此重大疏忽。再想一想,恍然大悟,只要拒絕俄國要求的照會送出,日本公使館自然會將取款的圖章送來。 「哼!」奕劻不由得冷笑,「鬼子,真小氣!」 話雖如此,仍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。奕劻心想,拒絕俄國的要求,是天經地義,而居然還有人送錢來用,世上那裏覓這件好事去?這筆錢,決不會像李家父子用俄國的盧布那樣,惹出極大的麻煩,看起來自己著實交了一步老運。 「王爺!」門口有人在喊。 抬頭一看是那桐,後面還跟著他的長子載振,便點點頭說:「都進來。」 「內田怎麼說?」 「還不是俄國那件事。」奕劻毫不避忌地指著存折說:「留下這麼一個摺子,還沒有圖章,簡直是空心湯圓嘛!」 那桐收了內田三十萬,載振也有二十萬,自然都幫著日本人說話:「一定是忘記留下了。」那桐說:「內田表示過,這是第一筆,事成之後,另外還有孝敬。」 「喔!」奕劻想了一下說:「這件事在這裏耳目眾多,行跡不宜過密。好在你們馬上要到日本去了,有事我打密電給你們,你們跟小村接頭好了。」 那桐也是這樣想法。現任日本外相小村壽太郎,即是內田康哉的前任,相知有素,在日本跟他聯絡,比奕劻在這裏跟內田接頭,更為方便。 「你們是後天上船不是?」奕劻問他兒子。 「是!」 「你雖是『正使』,閱歷什麼的,都遠不如琴軒。這一趟出門,處處要請教琴軒,不可亂作主張。」奕劻格外又告誡: 「更不可以荒唐!當心鬧出笑話來,丟人現眼!」 「不會的。」那桐為載振衛護,「王爺請放心好了。」 *** 封疆大臣又有了一番大調動。 調動之起,由於閩浙總督許應弢,為人參奏貪污,朝旨命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徹查。復奏開脫了許應弢,但他手下文如臬司,武如督標中軍副將,都有或多或少的溺職情事,因而許應弢還是被開了缺,由曾任山西巡撫的錫良繼任。 錫良尚未到職,廣西卻又出了事。本是土匪打家劫舍,只為巡撫王之春處置失當,漸有成為叛亂之勢。王之春早在上年十月裏就打了電報給軍機處,說廣西除梧州、桂林、平樂三府以外,幾於無處無匪。可是朝廷除了一紙電旨,責成王之春盡力剿治以外,別無善策。王之春計無所出,異想天開,竟打算借法國兵平亂。消息傳到上海,廣西同鄉大嘩,集議反對,聯同各省電京力爭。朝廷亦覺得王之春此舉,無異引狼入室,過於荒唐,因而一面嚴飭不得輕舉妄動,一面考慮另簡大員到廣西剿匪。 仔細研究下來,以調四川總督岑春煊擔當此任,最為適宜。 原來岑春煊經庚子勤王數千里的磨練,對兵事已大有閱歷,上年春天由山西調廣東,尚未到任,由於四川有匪騷動,特命署理川都,負責剿匪。岑春煊日行二百里,在二十天內,由山西趕到成都,隨即出兵圍剿,擒獲匪首「活觀音」,請王命斬於鬧市。不過三數月工夫,奏報全境肅清。加以廣西為岑春煊的老家,不憑威望,只講鄉誼,土匪亦當就撫。 原任的兩廣總督德壽,是內務府司員出身。這個督撫中的肥缺,一向是皇家的外府,所以內務府出身的人放此缺的特多。官聲不好不要緊,只要對「交辦之件」能如上意,將內務的人敷衍好了,便無大礙。德壽的官聲不算太壞,雖少才具,卻能謹飭,但因此得罪了慈禧太后。兩宮西狩時,各省都是進貢不絕,有的豐腆,有的禮貼,如張之洞進貢,連行在怕無書可看都想到了。獨有德壽的貢品,比較菲薄,李蓮英跟他「借」兩萬銀子,竟以婉言謝絕。這一來,就是沒有廣西的土匪,亦難安於懷了。 不過,德壽畢竟沒有什麼劣跡,不能無端解任,更不能降調,所以總督還是總督,只是調了去管幾已名存實亡的漕運。 漕督是榮祿所激賞,而聖眷亦頗優隆的陳夔龍,至少得要替他找一個巡撫的缺。而巡撫的調動,首先該考慮的是廣東。 廣東巡撫叫李興銳,湖南瀏陽人,底子是秀才,而以軍功起家。曾替曾國藩辦過多年的糧台,人品不壞。可想而知,這樣一個肯實心任事的巡撫,與好作威福的岑春煊「同城」,必成水火,結果毀了李興銳,亦未見得對岑春煊有好處,豈是保全之道。 因此,李興銳必須調開,另給岑春煊一個老實無用脾氣好的巡撫。這個人挑中了河南巡撫張人駿。張人駿是張佩綸的侄子,為人與德壽差相彷彿,不過肚子裏的墨水比德壽多得多,是翰林出身,憑這一點,可以使得他少受岑春煊的欺侮。 這一來,陳夔龍有出路了。河南巡撫不是很肥的缺,但是很有名的一個缺,大致巡撫上面都有一個「婆婆」——總督管著,沒有「婆婆」的,只有山西、山東,河南的巡撫,但山西、山東猶不免要看直隸總督的顏色,唯獨河南巡撫,從田文鏡以來,就是不受任何總督牽制的。 至於李興銳的出處,卻又與錫良有關。他是蒙古人,兩榜出身,廉惠勤樸,在旗人中是上駟之才,本來是河道總督,此缺裁撤,調為熱河都統,再繼許應弢為閩浙總督,但此人長於軍事,而李興銳對整頓稅務有辦法,為事擇人,以錫良調川,李興銳署理閩都,就各得其所了。 這番允當妥貼的細心安排,出於瞿鴻禨一手的策劃。但奏准之日,正當奕劻掌樞之後,因而無形中掠了美,都說薑畢竟是老的辣,慶王一入軍機,令人耳目一新。這個不虞之譽,在奕劻自然居之不疑。可惜,掃興的事,跟著就來了。 說起來是奕劻自討沒趣!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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