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
四八


  「康都監倒還好。聽說李昊有個女兒要嫁給他,他不要。」

  皇帝點點頭:「王全斌呢?他身為主帥,總不能這樣子胡作非為吧?」他問。

  「王都部署一到成都就開宴,喝酒喝到天亮。」

  這不算什麼罪過。皇帝又問崔彥進;田欽祚指他縱容部下。問到歸州路的大軍;田欽祚說尚未到達成都,不過那一路的軍紀很好。

  「總算也有好的。」皇帝略略感到欣慰,「你先退下吧!」他對田欽祚說:「這一次出師,你頗著勞績。先好好息一息,我另有用你之處。」

  等田欽祚謝恩退出,皇帝隨即與光義、趙普及李崇矩商議平蜀的善後事宜。下安撫西川將吏百姓、豁免辶甫欠的恩詔,是照例之事,沒有什麼好研究的;要重視的是收編降卒和對孟昶一家的安置。

  「這原訂了計劃的,只按部就班去做就是。」趙普這樣回答。

  「按部就班?」皇帝搖搖頭:「不能那麼從容。王全斌他們這樣子搞法,怕會激出變故!」

  「聖慮極是!」光義接口道:「於今第一大計,須將蜀卒內移,一去西川之隱患;再則河東、江南還須次第用兵,正該發蜀卒來京,嚴加訓練。」

  「對,對!」皇帝看著趙普和李崇矩說「你們『兩府』即刻著手辦理此事。要多給『裝錢』,每人至少給十千。」

  一聽這話,「判三司使」主管國家財政的李崇矩,略一計算,便即抗聲答道:「陛下,蜀卒不下十萬之眾,就算發一半來京,每人十千,便須五億,負擔太重了。」

  「你去想辦法!」皇帝答得很乾脆:「非多給不可!」

  李崇矩還想爭,趙普用眼色止住了他;這時光義又開口了。

  「尚有一事,亦須陛下速降詔旨。成都尚無地方長官。」

  「這是要緊的。我心中現有個人,暫且不說;先聽聽你們的。」

  趙普和李崇矩都知道皇帝心目中的人選,但舉薦其人,應該讓皇弟發言,所以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光義,以手指口,作為暗示。

  光義頓時明白,意指姓呂;此人確是很適當的人選,於是從容陳奏:「臣以為知成都,以呂餘慶為宜。」

  「你也這麼想!」皇帝很高興地說;轉臉來問趙普:「宰相以為如何?」

  「聖裁極是!」趙普答道:「呂餘慶厚重簡易,善於撫民;且現在江陵,馳去極便。再者,臣聞蜀中來人說起,今年獻歲,孟昶題一門聯,叫做『新年納餘慶,佳節號長春』,陛下萬壽。定名『長春節』,非『佳節』而何?如今歸降猶在正月;則以呂餘慶知成都,正是『新年納餘慶』。天意佑宋,早有符瑞,陛下不可不應。」

  「符瑞倒也罷了!須得一個清廉愛民的好官,去撫牧蜀中百姓,卻是正經。即刻發詔吧,叫呂餘慶克日赴任。」

  「遵旨。」

  「李崇矩!」皇帝那紫棠色的臉,繃得很緊:「你那裏敘詔發王全斌,嚴中軍律。」

  這兩道詔旨當日便交由驛馬飛遞。其時喜訊已經傳遞京師,群臣上表申賀,民間欣欣相語,都說蜀主孟昶,不失為識時勢的英雄;同時亦驚奇於用兵的神速——也就因為如此,有少數人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;但很快地,這少數人的懷疑亦已消釋無餘;蜀中親王的出現,是個再也清楚不過的事實。

  這位親王是孟昶的二弟,雅王仁贄;他是蜀國向宋主請降的專使,由王全斌派人護送到京。未朝天子,先謁宰相,面遞孟昶的降表及致兩府的書狀,申明歸款之誠,但這不過是表面文章;孟仁贄此來的真正用意,是要實地看一看,康延澤初見孟昶,說明如何寬大的話,究竟是真是假?

  趙普知道他的來意,所以接見孟仁贄,在一番撫慰以後,開門見山地說:「湖南周家,荊南高家,歸誠宋朝;這兩家的近況,必為足下所關心,高保融的長子繼沖,現任武甯軍節度使,出鎮徐州,周行逢的遺孤保權,在京受職,足下如果有意,我可以派人陪你去看一看他。」

  孟仁贄不說有意,也不說無意,只一揖笑道:「多謝相公!」

  這當然是願意的表示,於是趙普派了一個小吏,引他去訪周保權。臨別之際,約他晚間便酌,孟仁贄稱謝應諾。

  到了周保權的住處,只見門額大書「右千牛衛上將軍府」,及至投刺請見,才知道這位「上將軍」只有十三、四歲,倒生得文質彬彬,教養極好。陪著他見客的,都是周行逢的舊屬;連左右侍奉的廝役,都是一口濃重的鄉音。這一下,孟仁贄才相信朝廷真個寬大。

  到得黃昏,赴宴相府,雖說便酌,實為盛宴。趙普所約的陪客,都是高繼沖的伯敘——高保融的兄弟:衛尉卿高保紳、將作監內作坊使高保宣、鴻臚少卿高保緒、司農少卿高保節、左監門衛將軍高保遜。

  宴罷回玉津園,已有兩名訪客在等著,請教姓氏,才知是孫遇和楊蠲;孟仁贄大驚問道:「不是說兩公被捕,至死不屈;原來不曾死!」

  「是!」楊蠲微有窘色地回答道:「不但我們兩人未死,連趙彥韜亦未死。」

  「喔,他人呢?」

  「在王全斌軍中充當嚮導——」

  「那,」孟仁贄打斷他的話問:「王全斌軍列成都,怎的不曾見他?」

  「趙彥韜不曾入蜀。」楊蠲答道:「大軍攻到興州,他留在那裏當本州的馬步軍都指揮使。」

  孟仁贄把這意外的會晤,細想了想,才弄清楚事實真相:「這一說,所謂至死不屈,原是故意這麼說的。」

  「事非得己,只是朝廷為了保護我三家在蜀眷口,不能不出此虛飾的舉動。請王爺恕罪!」說著,楊蠲和孫遇一起伏地請罪。

  「罷了,罷了,你們請起來。」孟仁贄歎口氣說:「如今又算一家人了。你們在這裏可還好?」

  「不瞞王爺說,」這一次是孫遇開口了:「我與楊蠲,為趙彥韜所出賣,起初虛與委蛇,只想找個機會逃回蜀中;要逃也還容易,但細想一想,天下豈可長此割裂紛擾,必定於一,必歸於英明有道之君,那就一動不如一靜了。」

  「今日來謁王爺,是特申故主之義。」楊蠲接口說道:「不知官家何時可以到京?」

  「休再說『官家』了!如今只有一位官家。」孟仁贄不勝感慨地:「前路茫茫,將來還不知是何了局?」

  「王爺也休如此說。宋主既視天下為一家,王爺何必自己見外?」楊蠲接著又問:「王爺可曾去看過右掖門外、面臨禦河的大宅?共有五百多間,日夜趕工,如今已在裝修。」

  「喔!」孟仁贄很關切地:「有五百多間?」

  「是的,起造得美侖美奐,真是王侯第宅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