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 |
| 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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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一出口,堂下嗡然,都知道米光緒難逃一死了。而米光緒則是神色大變,幾乎站都站不穩,這要一倒了下來,是件很丟人的事,所以曹彬相當著急。 「米光緒!」他用低沉有力的聲音喝道:「你的軍人氣概呢?」 聽得這一喝,米光緒總算穩住了身子,朝上說道:「罪不及妻孥!我犯法已經抵罪;我立過功,朝廷自會撫恤。我沒有話說。」 「你這話說得不錯。」呂餘慶略停一停大聲說道:「米光緒違犯軍律,罪行嚴重;奉旨審問屬實後即行正法。綁下去!」 堂下雖無歡聲,卻無不點頭。於是笳角高鳴聲中,就在成都府衙門前面,清出一刑場;被刑的米光緒,死後又複梟首,用小木籠子盛了,傳遍各營,以昭炯戒。接著各城門都貼出「謄黃」的諭旨;成都百姓的一口冤氣平了下去,對朝廷的信心也就同時恢復了。 ▼第二十三章 為了受降的儀制,禮部官員,煞費躊躇。皇帝的意思,務從簡略;他把孟昶的投降,當做誤入歧途的子弟,幡然悔悟,重回老家,只當予以溫暖,不當給他什麼令人自感屈辱的刺激。但司禮的官員,認為受降是大典,國家體制所關,必須有一番鋪張。於是經過皇弟光義和宰相趙普從中協調,酌定了一套情禮並重、公私兼顧的儀注,奏請裁可;選定五月十六為受降之日。 被安置在玉津園,整夜未曾合眼的孟昶,半夜裏便已起身;花蕊夫人親自伺候他漱洗完了。怯怯地棒出一個包裹來,躊躇未定,欲語又止,終於背過身去,悄悄地拭著眼淚。 「慧兒!」孟昶喊道:「取那套衣服來穿吧!」 花蕊夫人垂淚,正為的是那套衣服;將己比人,料想只把包裹一打開,孟昶便會淚下如雨。但是不打開又如何呢? 「官家——」 「記住!」孟昶喝道:「從今再不可這等稱呼!」 花蕊夫人也知道,既已投降,應盡臣道,只有趙家天子方能稱「官家」。只是叫了多少年,驟而改口不易;而且也不知道如何改口?思前想後,感慨萬端,一時竟愣在那裏,作不得聲。 「可是那套衣服?」孟昶指著包裹說道:「拿來我穿。」 不打開不行,打開來實在難看,白冠素服,外加三尺綾子;孟昶一見色變,淒然說道:「老母在堂,叫我穿這身衣服,於心何忍?」 花蕊夫人真個想不出安慰的話,只好這樣說了句:「也不過片刻的功夫,且將就過了這半天。」 孟昶閉目無語,好久才站起身來說:「等我先去見了娘,再來換衣服。」 「太后,不,國母,」花蕊夫人說道:「國母昨天有交代,今日閉門禮一天佛,什麼人不見;不必去了。」 孟昶聽得這一說,眼神呆滯容顏越發慘淡。「哪裏是閉門禮佛?」他不斷搖頭:「只是不願見不肖之子而已!」 「為來為去是為老人家。」花蕊夫人勸他:「且打起精神來,安安穩穩過了這一關,免得老人家傷心以外,還為我們操心。」 「這也說得是,打起精神來過了這一關再說。」 於是孟昶換上白冠素服,手裏拿著那三尺白綾,閉目靜坐——白綾將要套在頸上,這比「負荊請罪」要嚴重多,表示罪該萬死,懸帛以備自縊之用。 為何不真的這麼做呢?孟昶一直有個自求解脫的念頭,橫亙在胸中;此刻因為有白綾在手,感念益發強烈。一了百了,什麼難堪都可蠲免,那是何等痛快一之事?但是,一想到老母,嚮往歸於寂滅,而興奮也就變為沮喪了。 「官家呢?」他聽得外面雅王仁贄聲音。 「在養神。」花蕊夫人問道:「外面都預備好了?」 「是。」仁贄答道:「隨同入朝的,一共三十二個人,都在待命。」 「稱呼要改了。」花蕊夫人說:「以後按家人稱呼,你叫他大哥好了。」 仁贄遲疑地答應了一聲。「是!」 「我卻不知該稱他什麼?」花蕊夫人喟歎著:「唉!天翻地覆一大變,事事都費斟酌。」 「聽說,趙家天子預備把大哥封為秦國公,帶『中書』令的街頭,這是相職,不妨稱為相公。」 「那也罷了!」花蕊夫人的聲音,顯得相當欣慰了:「趙家天子總算還厚道。」 仁贄沒有再說下去。聽聞之詞,不足為憑,一切都還要看將來;在眼前,他還不敢象花蕊夫人那樣過早地下結論。 「外面是什麼聲音?」花蕊夫人問:「這麼熱鬧!」 玉津園門口熱鬧,是因為樞密院、禮部、鴻臚寺、皇城司、開封府都派了人來照料;掌養國馬的天駟監,又撥來四十匹馬備用。加上賣熟食的小販,看熱鬧的百姓,一時人聲馬嘶,燈火通明,把個平日冷冷清清的玉津園,煊染得如市集一般。 到得天色微明,接引蜀國降王的使者到了。在此刻,孟昶是待罪外臣,儀從都免,只由使者引導,皇城司屬下的禁衛護送,由孟昶領頭,三十三匹馬成一單行載著蜀國君臣,緩緩向天街而來。 「天街」是俗稱,正式名稱應該是「禦街」,就是宮城正面,直通明德門那條南北通衢。寬兩百餘步,正中用「朱漆杈子」隔出路中之路,那是蹕道,任何人不准通行;但朱漆杈子左右,仍有足夠寬闊的路面,可以通行高車駟馬。兩面路邊,又設立「黑漆杈子」;這外面就是百負雜陳的禦廊。 但這天的天街,卻是另有一番氣象:「黑漆杈子」以內,盛設甲胄鮮明的禁軍,五步一人,十步一馬,弓上弦、刀出鞘,作為對降王的耀武揚威——朝陽初升,照耀著五色旌旗和雪亮的刀槍,摧燦非凡;可是最觸目的卻是孟昶自冠素服,項系白綾,又騎一匹白馬,相映之下,顯得出奇地不調和。 靜靜地,除卻馬蹄聲,不聞人聲;人卻真不少,黑漆權子外面,不知多少看熱鬧的百姓,只是看見孟昶的服色和臉色,便有臨喪弔唁的悲哀,默然寄以憐憫和同情。 終於到了明德門。門前正中橫置一張長案,上面放著孟昶的降表;側面一長行鋪著青布的矮長條案,地上鋪著白色氈條,作為降王降臣的席次。等通事舍人引導孟昶坐完,只見禮部侍郎竇儼從東掖門匆匆而來,到孟昶席前致意。 「恭喜殿下!」他說:「今日除舊更新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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