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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「你喜歡國語流行歌曲?」他趁她一曲哼完,插嘴問道。

  「嗯。」她點點頭,「你呢?」

  「我比較喜歡熱門音樂。」

  「噢!臺北常有熱門音樂會,你去過沒有?」

  「去過一次。」他說,「亂糟糟的,盡是些不良少年在起哄,沒有意思。」

  「對,還是不要去的好。」她說。

  「你呢?」他問,「常常去?」

  「現在不大去了。」

  熱門音樂會向來是不良少年的天下,她說現在不大去了,是不是意味著現在不大跟不良少年來往了呢?章敬康這樣在想。

  「章!」她問,「你喜歡跳舞嗎?」

  「偶爾跳一下。」他答道,他感到奇怪,她何以問這樣一句話?忍不住要追索一下,「你問我這一點幹什麼?」

  「我很想有機會陪你跳一次舞。」她停了一下,又說,「我好像欠著你的情……」

  「所以你要補報?」他搶著說。

  「禮尚往來,好像我應該有所表示。」

  她的善良本性,在這種瞭解上,完全表露出來了。章敬康非常感動,然而這實在是不需要的,也不是他所希望的。他覺得彼此的交往應該自然而然地進展,不要勉強,更不要摻和功利主義的成分,那才是純潔的感情。

  然而想是這樣想,卻仍舊說了下意識中施恩望報的話:「我不想你陪我跳舞,我只希望我們以後常常有像今天這樣的機會。」

  她點點頭,表示允許。他非常快樂。

  這一天他們玩到夕陽西下才分手。章敬康回家以後,一直有種隱隱躍動的興奮,他是第一次跟她單獨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,而且是第一次一無作用的交往——以前每一次見面,總是有件什麼事要談,唯有像今天這樣無拘無束的約會,才有些情侶密約的味道。

  片段的新鮮回憶,不斷地浮現,而每一片段的回憶,無不是十分甜美的。他開始品嘗到初戀的蜜汁。

  蜜汁中卻也有苦味,那就是思而不見的苦悶。他曾到李幼文家去找過她兩次,但就像以前幾次一樣,不過白跑一趟而已。他所能見到她的機會,就只是星期天在她母親的病榻前。

 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天,意外的阻擾接二連三地發生。首先是他的大嫂陶清芬,叫他上街去買一些急著用的日用品;接著,匆匆交代好這趟差使,剛要出門,秦有守卻又來了。

  從這個學期開始,他們見面的機會就不多。第一,是彼此都到了最後一個學期,課業比較忙;第二,自然是由於章敬康把所能自由支配的時間,都用在李家母女身上的緣故。

  因此,這天見到秦有守,他感到有些生疏了,在禮貌上特別周到。

  「我們可以談談嗎?」秦有守喝著章敬康遞給他的汽水,用一種徵詢的口氣問。

  「當然可以,歡迎之至。」他用特別強調的語氣回答。這是違心之論,事實上巴不得秦有守馬上就告辭,他好去看李幼文,但口頭上卻只得這樣回答,因為他對他的好朋友,隱隱有著歉疚之感,這樣說法,正是他表示歉意的一種方法。

  「那麼我們找個地方去談。」

  「為什麼呢?就在家裡不好?」

  「還是外面方便些,我有許多話要問你。」

  這樣一說,他除了跟他出去以外,再不好說什麼了。他一路走,一路心裡在想,秦有守會有些什麼話要問?看上去是很嚴重的樣子,他有些心虛,感到很不安。

  「你怎麼好久不到我們那裡去玩?有儀一直在問。」

  「你知道的。」他很謹慎地回答,「這個學期,大家都比較忙!」

  於是,他們談到彼此的功課,這是不必費腦筋的話,他的情緒安定下來了。

  走著,走著,到了公園,秦有守找到一處清靜的地方,兩個人在露天椅上坐了下來。章敬康已盤算好了,他猜想著秦有守要問的話,必定是關於蔡雲珠的。「最好的防禦是攻擊」,想到這條踢足球的原則,他決定先發制人,不等別人開口,先主動地談蔡雲珠。

  「好久沒有見到蔡雲珠了,她好嗎?」

  「還是那樣子。」

  「還是那樣,一面孔準備做少奶奶的樣子?」他的話說得很輕佻,自己也覺得態度不大對,但為了要表現出一切無所謂的神氣,也只好這樣說了。

  秦有守不立即回答,深深看了他一眼,然後才說:「你好像好久沒有見到蔡雲珠,一點都不知道她的情形似的。」

  章敬康直覺地感到他的話中有話,這很不容易回答。他忽然想到,關於他托蔡雲珠把他的「同學的母親」,設法送到肺病療養院這件事,無疑地,蔡雲珠一定跟秦家兄妹談過。現在,秦有守要問起來,該怎樣回答?

  或者,自己應該不等他問,就先告訴他,這樣才是符合他們無話不談的交情的正常表現——然而要先告訴他,又該怎樣說?是毫無保留呢,還是隱瞞若干情況?

  「怎麼?」秦有守又咄咄逼人地說,「你好像很難回答我的問題的樣子。」

  這一來,他不能不說實話。「也沒有好久,過年以後還見過。」他接著又說,「蔡雲珠沒有告訴你們?她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。」

  「我聽說過,是幫助一位老太太去治肺病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那位老太太是你同學的母親?」

  「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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