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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


  「啊,對了,幼文,」他的臉色漸漸地轉為端莊,「我這幾天不斷地找你,就是為了要告訴你這件事。我草擬的那個向北婆羅洲拓展貿易的計劃已經批准了。課長告訴我,他決定派我擔任他的隨員,下個月我們可能成行。」

  「恭喜!」她艱澀地一笑,「這是你前程萬里的第一步,我希望你好好把握這個機會,發展你的抱負。」

  章敬康發出一聲苦笑,他眼睛俯視著地面說:「可是,你知道我還有一個先決問題必須解決——」

  她當然懂得他的意思,又要舊話重提了,於是她趕緊打斷他的話,她問:「你知道我為什麼約你在這裡見面?」

  他茫然地望著她。

  「你不能再來找我了。」她的神態顯示出事態相當嚴重,她皺眉蹙額、語調急促地說,「你應該曉得,秦飛那個幫發展得很快,到處都有他的爪牙,比方說舞廳裡面有他的小兄弟。他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。自從那次你在電梯口碰到秦飛,他便已派人盯我的梢,天馬茶房那一回不是很好的教訓嗎?那一天要不是我隨機應變,一眼看到他馬上改口,說什麼『我以後不要再見你』的話,然後跟他再三解釋,我答應和你見面是為了做一次最後的談判,向你聲明我們從此斷絕一切往來。他才將信將疑地放過了你,否則的話,恐怕我跟你早就吃了大虧!」

 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堆,神情嚴重焦灼而緊張,她以為章敬康聽了她的話也會憂形於色。可是他毫不在乎,他雖然一直都在仔細認真地聽她講,然而聽後全無反應,面容照舊平靜自然,不動聲色。

  李幼文怕他不相信,心裡更著急了。她滿臉焦慮地再補充說:「我好容易把他騙過去,你偏又接二連三地到舞廳來找我,這一下他不再猶豫了,他已經採取行動,頭一步他用盡方法阻止我們見面。你一到舞廳,他的爪牙馬上就會到我坐的臺上,假說請我轉檯,實際上是挾持我溜進休息室,直到你離開了,才放我出來坐檯子。你打電話進來,他們早已關照櫃檯上,一聽到你的電話就回絕,說我不在。」

  章敬康臉上反而有著沾沾自喜的神情。他點頭微笑說:「我早就料到,一定是秦飛在裡頭搞鬼,要不然,怎麼會一連六七天都找不到你。」

  「昨天,」她低下頭,長長地籲一口氣,臉色憂鬱沉重地說,「秦飛正式向我發出了警告。」

  章敬康聳聳肩,輕鬆地一笑,悠閒地問:「他說了些什麼?」

  「他說,」李幼文臉上顯出恐怖的神情,「如果他再發現我們在一起,他發誓非跟你動刀子不可。」

  章敬康聽了不但不覺得害怕,反而爆出一陣爽朗豪邁的大笑。

  「敬康!」她高聲地叫他,聲調裡有責備的意味。

  「假使有機會,你儘管可以轉告他,」章敬康挺了挺胸脯正色地說,「我章某人跟他早就交過手了,他什麼時候有興趣跟我較量較量,一對一,我隨時奉陪!」

  「敬康!」她喊他一聲,十分感慨地往下說,「你為什麼總是不肯相信我的話?像我這麼一個墮落了又墮落的女孩子,有哪一點值得你愛?有哪一點值得你冒險?有哪一點值得你犧牲?」她越說情緒越亢奮,越說越激憤,「再說,退一萬步講,即使你覺得我可愛,覺得需要我,你又怎麼犯得上跟秦飛那種太保流氓去逞狠鬥勇,用命來拼。他是什麼東西?社會的敗類。你是什麼人物?堂堂正正的好男兒,學識淵博的大學生!古人不是說嗎?千金之子,不死于盜賊。你懂得嗎?敬康。」她激動得歇斯底里地狂喊:「不配!不配!不配!我不配被你愛,秦飛更不配跟你拼!」

  嚷過,她臉色蒼白,渾身發抖,哇的一聲,突然身子一歪,哭倒在章敬康的懷裡。

  他緊摟住她,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肩背,一縷深情嫋嫋地從心底升起。他湊近她的耳邊,吹拂著陣陣的春風,柔聲地安慰她:

  「幼文,幼文!別哭,別哭!」

  她繼續傷心委屈地哭著。

  「這許多天以來,我一直都在認真嚴肅地考慮每一件事,同時也在認真嚴肅地處理每一件事。你知道,我不是小孩子,我不會輕舉妄動,我也有我的計劃和步驟。」

  李幼文終於停止哀哭,右頰緊貼著他的前胸,聚精會神地仔細傾聽。

  「我當然不會去跟秦飛逞勇鬥狠,拿命去拼。」他微微一笑,「正如你所說的,我應該懂得秦飛不配和我拼,像他這樣的太保、流氓,法律會制裁他的。」

  李幼文抬起滿布淚痕的臉,驚愕地望著他問:「敬康,你——」

  「我的計劃,分為兩部分,而且都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。」他充滿自信地說,「一兩個月以內我就要到北婆羅洲去。當然,以我這麼一個小職員,我沒有理由帶眷出國,所以,我決定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先行出發。」

  她輕輕地一聲長籲,像吐出了不盡的惶恐與憂慮,頗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。

  「可是我必須先給你做一番妥善的安排。」他一句話粉碎了她剛興起的希望。他沒有看到她迅即變為沮喪的面色,滔滔不絕地往下說:「我懂得這一層道理,秦飛不除,你永遠不能自由自在。所以這幾天裡我不眠不休地在搜集他們這一幫人的犯法證據,我準備在最短時間之內,向治安機關提出檢舉。」

  李幼文一聽這話,嚇得魂飛天外,她周身沁出冷汗,絕望似的尖聲大叫:「敬康!」

  「你別緊張。」他的神情顯示出他很有把握,放低聲音輕輕問她,「記得趙警官嗎?」

  她驚駭欲絕地望著他,深深地點了點頭。

  「我已經透過秦有守他們的關係,又去找到了他。」章敬康為使李幼文放心,詳詳細細地告訴她一切經過,「趙警官說,他對這一幫人早就注意了,可是,因為秦飛他們很狡獪,他雖然登記有案,但他平常並不怎麼公開鬧事,即使闖過一些小禍,他也能想盡方法掩飾過去,所以警方始終找不到藉口逮捕他。我自告奮勇地志願擔任搜集罪證的工作,經過幾天的奔波努力,明察暗訪,我相信我已握有足夠的罪證,不過——」他停住,眼睛在搜索幼文臉上的表情,他依然沉著有力地說,「我需要一個證人。幼文。」他熱情地盯著她:「我希望你為你自己,為了我,也為了社會,能夠堅強起來,勇敢起來。就在今天,我陪你到刑警隊去。就在今天,我會要求趙警官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,把秦飛那一幫人一網打盡,徹底解決一切問題,同時也替社會除了大害。然後,我想辦法接你到國外去。」

  「不不不!」李幼文雙手掩面,放聲哭著。她在哭泣中掙出一連串的尖叫,「不行!不行!你不能這麼做!你太天真!你想得太單純!這是絕對辦不到的!」

  「幼文!」他喊她,心裡感到痛心和惋惜。他慷慨激昂地說:「我真不明白,你為什麼這樣懦弱?你明知道秦飛他們給你帶來了無窮的罪惡和巨大的痛苦,你!你!你為他們所受的罪還不夠嗎?你為他們所受的屈辱和迫害還不深嗎?你怎麼不能拿出勇氣來,讓法律和正義幫助你,粉碎所有的罪惡,消滅這許多魔鬼!」

  「不不不!」李幼文還在淒厲地悲呼,「你不懂,你真的不懂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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