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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然而這口被捉弄的冤氣,無論如何得要發洩一下,於是他氣鼓鼓地坐了下來,大聲問道:「玄真,你算不算我的好朋友?」

  「留守怎麼說這話?」裴寂疾趨到他身邊,「我對留守的一片耿耿忠心,可表天日!」

  「那麼,你為什麼要害我?」李淵的語氣緩和了些。

  「裴寂絕不敢!」

  「害人的事都已做了,還說不敢?你不是不知道,皇帝巴不得抓住我的錯,把我除了。你,」李淵又憤慨了,「你對信秋威脅利誘,陷我入罪;王威、高君雅不正好抓住把柄了嗎?」

  「留守一定要說我叫信秋侍寢是做錯了,我就給留守陪罪。」裴寂徐徐答說。

  到底是可共心腹的密友,而且裴寂剛剛還強調了他的忠心,再聽他這樣一說,李淵無法再責備他了;但闖出來的禍要收拾,「現在該怎麼辦呢?」他問。

  「事已如此,留守必得定大計、決大策了!」

  終於迂迴曲折地逼出了一句最真實、最要緊的話。「唉!」李淵長嘆一聲,久久無語。

  「留守!」裴寂又說,「天予不取,必受其害!天下已經大亂,河東一隅之地,不能長保安樂,請問留守,能為楊家『留守』到什麼時候?」

  「盡忠而已。」

  「為國人皆曰可殺的暴君盡忠嗎?」裴寂冷笑道,「哼,怕祗有留守一個人盡忠!」

  「怎麼?」李淵大驚,「難道將士都有異心?」

  「留守真是昧於天下大勢了!豈止將士有異心,黎民百姓、誰不是希望早日推翻暴政?祗以為留守順天應人,必有一番吊民伐罪的動作,所以隱忍期待。誰知道留守祗想長保祿位;而況隋祚滅絕在即,這『太原留守』的祿位,亦無法長保。豈非愚不可及!」

  震於裴寂的慷慨激昂,所以最後那句不禮貌的責備,使得李淵深深自慚。形勢如此,不能不朝看大家要走的方向去進取,否則搞成眾叛親離的局面,又何苦來哉?

  「唉!」李淵嘆口氣說:「我可真沒有辦法了!」

  一聽這話,等於是答應了。裴寂大為興奮,「留守,天與人歸,大事必成。請聽我細陳——」

  於是,裴寂將李世民和劉文靜秘密籌劃的情形細細陳述;同時又把王長諧的覆書,拿了出來,說明經過。

  李淵的信心建立了。但到底是他經過許多大風大浪,處事老成持重,「起兵也不忙在一時,目前最要緊的是機密二字。你告訴肇仁和世民,不可躁進;穩健沉著,出以萬全。等機會到了,我自有主張。」他作了這樣的指示。

  李淵的話,當天就由裴寂轉達給了李世民。從此,他跟劉文靜招兵買馬,結納豪傑;以及說服避難太原的富戶,散財助餉的種種活動,進行得更起勁了。

  這以後,各地稱兵舉義的消息,越來越多,有的稱帝、有的稱王、稱公;還有稍為「謙虛」一點的,僅稱丞相或總管,在五花八門的自封的尊號之下,各自為政。李世民對於這些消息,不敢忽視,可也並不以為別人已著先鞭,太原勢將落後而焦急。他祗是密切注意著各地的動態,並派出幹練的親信去相機聯絡,準備一旦兵出河東,便可互為呼應,聯成一氣。

  其中祗有一個消息,可以使他緊張。消息來自東都,李密開始行動了!

  在虯髯客親臨指揮部署之下,李密以精兵一千,間道出陽城、北逾方山,由羅口攻佔洛口——那裏有一個規模極大的糧倉:興洛倉。開倉放賑,如李靖所預計的,很快地號召了數十萬的義師流民。

  這是震動天下的大事。東都洛陽的留守,是皇孫越王侗,年紀雖輕,卻不如他祖父楊廣那樣暴虐昏憒;他派劉長恭、方崱自東都發兵迎擊;同時飛檄駐紮汜水的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,統兵西出虎牢關。洛口在汜水與東都之間,李密的部隊遭遇了銳利的夾攻。

  這情勢在虯髯客的估計之中,洛口一下,他親率大軍赴援,就地組織義師,分為十隊,跨洛水兩岸;抵禦東西兩面的敵人;自然,兵力偏重於西面,以期由守勢變為攻勢,乘勝追擊,直薄東都。

  「東都一下,咱們的大勢去矣!」劉文靜不勝焦灼地說。

  「現在祗有靜以觀變。」李世民自然也很關切,但他卻是從推翻隋朝暴政的全局著眼:「真可惜!當初沒有能把合作談成功。」他不勝嗟嘆地說。

  「怎麼呢?如果是合作的話,咱們現在可以檢個甚麼便宜?」

  「不是撿便宜。是配合虯髯客佔洛口的行動,可以一舉攻破洛陽,東出江淮,西進潼關,事半而功倍。你看——」

  李世民指著地圖解釋:如果早有合作的成議,則在虯髯客攻洛口之先,太原先期以精兵屯晉南;洛口一破,等劉長恭、方崱展開領兵出擊,便可掌握洛陽內部空虛的弱點,出晉南重險天井關,渡黃河,自孟津直趨洛陽,那時越王祗有束手就擒。

  佔了洛陽,出兵往東,洛口之圍可解;而且主客易勢,劉長恭和方崱陷入被夾擊的窘境,不戰自潰;然後會師渡洛水,痛擊裴仁基,出虎牢,破大梁,分兵齊魯,直下揚州,活捉楊廣,大局可定。

  劉文靜聽得眉飛色舞,也覺得合作確有好處。但此刻,「仍舊可以撿便宜。」他說:「咱們趕緊派兵出天井關,渡黃海,先把洛陽拿下來再說。」

  「那有這麼簡單!」李世民失笑了。

  「怎麼?」劉文靜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,「現在不行嗎?」

  「自然不行!時機失去了。渡河攻洛陽,祇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襲,才可收功。現在等咱們這裏一出兵,洛陽得到消息,祇派少數人馬,守住『河陽三域』,要攻過去,便費勁了。若是李密一敗,劉長恭回師相救反而渡河攻了過來,大事更糟!」

  話雖如此,劉文靜總覺得是個大好機會,就此輕輕放過,一無作為,怎麼樣也有些不甘心。想了半天,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。

  「咱們找個藉口出兵,就說赴援東都;王威、高君雅一定不會疑心,然後兵出天井關,攻其不備,不就成功了嗎?」

  「不行。」李世民搖搖頭,「出兵要先奏准,若是自由行動,王威他們一定會起疑的。」

  「那就這樣說法,河南有事,咱們不能不加意警戒,多派部隊沿黃河巡邏,一有機會,立刻渡河。為了佈防而調動,在留守的職權以內,不須奏報請准。」

  「這倒可以考慮。」李世民點點頭,心中在想:如果虯髯客作戰不利,渡河助以一臂之力,可以發生很大的作用。當然,他這一打算不會告訴劉文靜的。

  「那麼找裴玄真來談一談如何?」

  得到了李世民的同意,劉文靜立刻派丁全到晉陽宮去請裴寂。但真巧得很,丁全還未出門,裴寂正好來了;神色匆匆,不像是無事來閒談的。

  「肇仁正要派人去請你。」李世民說,「咱們有件事得商量一下。」

  「怎麼,你已經得到消息了?」裴寂問。

  「甚麼消息?」李世民愕然不解。

  「咱們進去談!」劉文靜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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