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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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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就連我一起殺好了!」 說這話的人,李靖記得他姓吳,是個「坊主」,把守北城;看他那願共生死的表示,可以想見他是最忠於王長諧的。 於是,李靖心裏有數了。「吳兄,我是戲言。」他正一正臉色又說:「我不願意在潼關殺一個人。楊廣暴虐無道;各位以仁人之心,自然抱著出斯民於水火的志願,祗是做此官、行此禮,苦於不得其便。現在機會來了,我要求各位跟我合作,把大家的力量集中在一起,好好幹一下。我可以告訴各位,我今天來到潼關,並非輕舉妄動,僥倖得手。就是現在,我有兩萬人在關外待命;還有五萬人在路上;還有更多的人作後備。各位信不信?」 仍然是沒有答覆,但他們臉上都是將信將疑,動搖了的表情。 「各位信也罷,不信也罷,好在馬上有事實拿給各位看。不過,我再說一句,我決不肯也決不容許有自相殘殺的情況出現。所以我現在要請各位表示態度!」 「你要我們如何表示?」吳坊主問。 「合作,還是不合作?合作的,我保證重用;不合作也可以,把兵權交出來,我送盤纏走路,不能在潼關逗留。」 又是一陣沉默,然後有個人浮現了無可奈何的苦笑,「這真是所謂『在人簷下過了』!」他自語似地說。 「在人簷下過,怎敢不低頭」,明明是自己解嘲的話,李靖把握機會,趕緊走過去握著他的手說:「言重、言重!足下深明大義,我李靖欽佩萬分。」 有了人開端,以後就好辦了,問到第二個便半推半就地,表示願意合作。 「吳坊主呢?」李靖逐一詢問。 「如果你能對王將軍以禮相待,我可以考慮你的要求。」 「那自然。」李靖平靜地答說,「祇請吳坊主到後堂問一問王太夫人,就知道我的本意了。」 「好。希望你心口如一。」 「千萬請放心,弔民伐罪之師,豈可不以信義與天下共見?」李靖拍拍他的肩;轉臉問第四個:「足下呢?」 那人卸冠解甲,答道:「我這就算解除兵權了。」 李靖沉吟了一下,「士各有志,」他說:「我照我的話做,送你盤纏,出城。」 最後一個不待李靖開口,卻先問道:「你怎麼重用我們?」 「這不一定,願意帶兵的帶兵、願意作幕僚的作幕僚。目前的局面小一點,可是,天下命脈在京洛;京洛的咽喉是潼關,此時此地,還怕沒有發展?」 「好!」那人很爽直,「我願意帶兵。不過,」他又遲疑了,「你放我回去,怎能相信我不對你攻擊?」 李靖從容地點一點頭,以平靜中透出威嚴的聲音說:「這位兄臺的話,問得有理。互信要從行動中建立;咱們此刻合作,是一個新的開始,要有新的建制,新的部署,雙方的部隊要重新編組,打成一片。所以,我要求各位,把部下的武器入庫,等編組完成,重新分配。」 武器入庫,就是繳械,話雖宛轉,其實是降軍的待遇。於是有人的臉色不好看了。 李靖趕緊拱手長揖:「事非得已,務請體諒。武器入庫的任務,我想請各位自己執行;各位可以下個手諭,奉煩吳坊主辛苦一趟,到各位的防區去轉達。這是我的一點意思,請各位自己商量一下,我在外面候著,靜等好音。」說完,李靖帶著孫道士他們,退出大堂。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,除了吳坊主以外,其餘的人依然被軟禁著要等他們的部隊都繳了械,才能恢復自由。而且,李靖帶人退出,表面上好像尊重,實際上卻是毫無妥協的餘地,祗能在是或否之間,挑一條路走。 商量的結果,決定接受李靖的要求;並且推派吳坊主代表答覆。 「好極了!」李靖興奮而又誠懇地答說:「各位如此友好,我決不相負。不過,吳坊主,」他說,「你的責任甚重,結局圓滿還是弄糟了,都在你一個人身上。長諧兄是決計不肯留在潼關了,我準備把他送到河東李世民那裏去,將來長諧兄的職位,就請你接替。你對長諧兄忠心耿耿,可不能害他——」 他的語氣未終,但意思很清楚,如果吳坊主恢復了自由,號召所有的部隊,展開攻擊,那麼王長諧的性命就將不保。這個威脅的警告,加上許以接替王長諧職位的利誘,自然使得吳坊主死心塌地了。 李靖從他臉上的表情去推測,知道自己的辦法定可見效。此刻的麻煩,祗剩下南城了,且先問一問吳坊主,再作計較。 但就在他剛要開口時,吳坊主為了他的責任,卻先提出聲明:「李兄,有句話,我不能不說在前面,我自己的部隊,絕對照你的意思做到;其他的部隊,我祗是代為處理,盡力去辦,萬一辦得不太圓滿,你應該諒解我的控制力量不夠。還有南城,不在我們這個系統之內,請你自己想辦法。」 「好,我完全諒解。」李靖很爽朗地答應以後,接下來又說:「不過,請你把南城的情形告訴我。」 「潼關分南城、北城——」 潼關的南城和北城,分設都尉鎮守。王長諧是北城都尉,兼理潼關的民政,地位在南城都尉之上。原來的南城都尉,因案落職,王長諧奉命兼管南城;然而負責南城的,卻仍是那個落職的都尉的部下——也是一個坊主,名叫呂明。 呂明,在名義上歸王長諧節制,實際上由於系統不同,格格不入。王長諧想把他調開,未能如願;因為朝中有人認為他們可以互相監督牽制,未始不是一種好安排。 這個潼關的矛盾,是李靖事先未能估計到的。但呂明到底不過四千人的實力;必要時開一仗,還是可以把他解決,不足為慮。 可是,呂明能容許別人從容部署,對他展開攻擊嗎?他冷靜地盤算了一下,大隊義軍,還在城外,城內三百人,祗能在都尉署內部擔任警戒;王長諧的部隊,還未到可以動用的時候,一繳了械,更是失去了戰鬥能力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呂明的四千人足以左右一切,控制整個局面,如果說降不成,他祇要撥一半的人,包圍整個都尉署,便祗有束手就擒了。 原以為挾持了王長諧,即可號令一切,誰知還有不必顧忌王長諧的安危的人,而且掌握著壓倒性的優勢。一想到此,李靖冷汗淋漓,如坐針氈。 這必須要當機立斷了!飽讀兵書,自以為深諳韜略的李靖,知道此一刻他的決心、智謀和勇氣都遭遇了最嚴格的考驗。他很快地決定,接受考驗。 於是,他找到孫道士耳語了一番;兩人一先一後,都從都尉署後悄悄溜了出去。 一馬來到南城,果然如李靖所預料的,呂明在城樓上坐鎮——他已接到都尉署內生變的消息,但情況完全不明,除了加強戒備,便祗有不斷派出人去打聽,此外,無法採取任何行動。 「三原李靖,請呂坊主說話!」李靖勒馬域牆之下,高聲大喊。 潼關依山而築,城外高塹深壘,城內因為地勢關係,城牆看來祗有兩丈多高,因此,李靖在下面一喊,呂明在城樓中已隱約可聞,不待通報,自己跑了出來查看。 「你是呂坊主?」李靖先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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