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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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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文靜卻更振振有詞,「老實說,整個關鍵在張出塵身上,不但李藥師對她唯命是從,連虯髯客亦聽她的話。無奈那位出塵張夫人,一心想幫她那同姓的三哥,當上了皇帝,她好受封為『長公主』;這就是她不願意虯髯客和李藥師跟你合作的最大原因。」 「這你也未免小——」李世民猛然頓住。 「你說我『小人之心』是不是?」劉文靜點點頭說:「也許有一點。我承認,李藥師的心裏是願意跟你合作的;但是他絕對做不了主。他的答覆一定是這樣:『我贊成合作,但總得跟虯髯客商議一下,我馬上派人去找他來,你在潼關玩兒兩天再走。』你就在那裏等吧!虯髯客在洛陽,一去一來,最快得十天;等他來到潼關,同意跟你合作,咱們手裏已經沒有東西了,部隊都散了,大局已經不可收拾了!」 這番分析,雖不免誇張,但浮詞亦並不能遮掩它的理由的正確。最能服善的李世民,便以求教的態度問說:「那麼,把你的辦法拿出來!」 「我的辦法在路上就想好了。」劉文靜滿面得意,很起勁地答道:「戰陣之事,祇能從利害上去著眼;無用的情感,不可夾雜在內。」 情感不會是無用的。這層道理非熱中權勢、氣量狹隘的劉文靜所能瞭解,所以李世民不願駁他,祗站起身來,用等待的眼光看著他。 「我的辦法說簡單很簡單,一個字:打!」他停了一下,又說:「咱們把部隊拉到河邊,告訴弟兄們,潼關叫人佔了,絕了糧源;祇要打下潼關,永豐倉就在掌握之中,大家有飽飯可吃。另外再選精兵,用勁弩壓陣,後退潰散者,殺無赦!這一來,弟兄們便知祇有拚死命攻潼關這一條生路。你想想,那是怎麼樣的銳不可當?」 「照兵法……」 「你聽我說完。」劉文靜有力地揮一揮手,接著又說:「此外,自然還要用問,李藥師新得潼關,陣腳未穩,必有可乘之機;王長諧雖被軟禁,多少總有影響力量,可以利用。」一氣說到這裏,他喘口氣又說:「你別打岔,我還有話。」 李世民真的不開口,祗從銅壺中倒了杯水給他。劉文靜恰正需要,直著脖子,喝得喉間嘓嘓有聲;放下杯子,舒暢地透一口氣,顧盼自如地,頗有豪氣凌雲之慨。 「李藥師並不足畏。」劉文靜又說,「他不是堂堂之師。奇襲得逞,形勢曖昧,民心士氣必還在浮動之中。凡此皆為可乘之機;咱們不妨散佈流言,不妨縱火,不妨造成任何動亂……」 「不,不丨」李世民兜頭潑了他一盆冷水,「不能這麼做!」 劉文靜自己也發覺了,說滑了口,肆無忌憚;縱火作亂,則解民倒懸的義師,豈不成了禍國殃民的匪徒?因此,他定一定神,重新把他自己說過的話檢查了一遍,才收歛了飛揚浮躁的態度,用低沉的聲音說:「那麼,攻城一策,照我看是勢在必行的。」 李世民不即回答,負手沉吟,好久才說:「『置之死地而後生』,你的計策是好的。但是,同為義軍,自相殘殺,無論如何不可!」 「哼,你處處為人家打算,人家可不顧你的死活。」 「話不是這麼說,我們跟藥師、虯髯客在推翻暴政的大目標上,並無不同,我想不出不能合作的理由。肇仁!」李世民以極親切的神態微笑道:「你一向足智多謀,再畫第二策。」 這頂高帽子,扣得劉文靜心裏很舒服,他立即答道:「大軍過河,背水攻域,能進不能退,一鼓作氣破潼關,是為上策。既然你一定堅持合作,還有個迫和的中策:遣勁卒過河,截斷潼關的通路;李藥師首尾不能相顧,在潼關成了孤立之勢,非向你低頭不可。」 「中策可行。咱們備戰求和的苦心,應該能取得他們的諒解。」 劉文靜眼神閃爍,嘴角浮起一絲陰森的笑容,而聲音卻是平淡的:「我帶一千人,立刻南下過河。」 「我派人送信給藥師。」 「當然,你決不能去。而且,這裏也還要靠你維持。」劉文靜問:「你看一共能維持幾天?」 「少不得還要請大戶幫忙。非萬不得已,我不願下令徵糧;向人告貸,難有確切的把握。不過,就如你所說的,前後一共維持六天,總可辦到。」 「六天,一幌眼就過去了。生死關頭,非得拚命掙扎不可!」 李世民聽出他的語氣不對,便極嚴肅地告誡:「肇仁,你此去千萬不可卤莽。凡事要從兩面看,一方面你是截斷了人家的通路;另一方面可也是處在兩面作戰的艱險地位,如果藥師自西往東,虯髯客自東往西,兩面夾攻,你怎麼辦?」 被問的不答,停了一下,反問:「你說,怎麼辦?」 「咱們既是備戰求和,不妨委屈自己;以示團結的誠意。」 「我知道了。」劉文靜隨隨便便地應了一聲,轉身出帳。 帳外,蔽空的黃沙,在正午的驕陽中,捲起發光的黃霧;萬帳穹廬,沉靜不譁,偶而幾聲馬嘶,透出潛隱的鬥志,令人激起一種莫名的興奮。劉文靜對義師的嚴明號令,頗為滿意;但是,他不能想像,這支先鋒大軍,冒暑長征,驟聞絕糧的消息以後,會發生怎樣的變化? 在沉重的心情中,他有著急於打開困境的強烈意願。親自挑了一千人馬,星夜南下,第二天一早,渡過黃河,以一處險峻的山頭作為掩護,佈開陣勢,切斷了京洛之間的唯一通路。 而這時,張出塵正輕車簡從,趕向潼關。 當呂明被殺,潼關南城由孫道士斬鎖開關以後,第一騎奔出來的快馬,就是向張出塵報捷的專使。 那真是她最快樂、最得意的一刻。相府邂逅,一眼便能識透了李靖的才具,傾心委身,這在傍人看來,是件不可思議的事;說甚麼「慧眼識英雄」、「佳偶天成」等等,不過泛泛的恭維之詞,其實心裏另有一種想法,認定她祗是為了她自己的私奔,找個藉口而已。 她不能禁止別人這麼去想。憑心而論,換了她自己是個不相干的閒人,也會道樣懷疑。然而,人雖苦於無自知之明,若是果能自知,所見的真切,又非傍人可及——她,確信李靖不是池中物,現在果然騰蛟起鳳,為天下所仰望驚羨了! 從此,「你們該知道世間真有『慧眼』了吧?」她不住這樣在心裏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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