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風塵三俠 | 上頁 下頁
六八


  虯髯客始終未曾發言,可是極用心地注視著;數一數那一隊士兵,共是一百二十八名,魚貫交錯,一化為二,分成左圓右方兩隊。

  鼓聲復振,兩隊各有人持小旗一揮,方圓兩隊,按著節奏,往中間轉去,一面轉,一面變換隊形,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,時而如北斗,時而分九宮,時而如翼舒,時而如箕張。虯髯客心裏有數,李世民是按照兵書上的陣法來編的一種「燕舞」。

  張出塵自然不懂這些。可是,舞步她卻是行家;看那些糾糾武夫,居然都懂音律,步法跟隨節奏、舒徐轉折之間,扣得嚴絲合縫,大為驚異,自然也大為欣賞。

  三轉以後,舞步漸緩;金鼓聲中忽聞絲竹之音;然後響起了雄壯的歌聲:

  少年膽氣凌雲,共許矯然出群。誓欲拯民水火,羞將開口論勳。

  接著,有更雄壯的聲音相和;重唱那最後兩句。這時,張出塵才發現廣場四週,黑壓壓一片人頭——那自然也是李世民麾下的義軍,來與貴賓同樂。祗是,這麼多人進場,她竟毫無所知,不免又生新的驚異!

  歌聲剛終,鼓聲又高,銀甲武士再度起舞,陣法愈變愈奇,愈變愈快;等舞步緩了下來,張出塵聽那樂曲,知道又要唱了。

  道次唱的是一首七絕:

  震天金鼓起風沙,赴義征人暫別家;千里不辭行路遠,時光早晚到天涯。

  萬千義軍,依舊應聲相和,「時光早晚到天涯」那一句,唱得特別瀏亮悠遠,聲浪在初秋的夜空中,振盪出無窮的希望和歡樂。

  獻舞的甲士,恢復了初入場時的隊形,並再度向貴賓致敬。這一次虯髯客不僅揮手答禮,而且離席來到帳前,親自斟酒相勞。

  於是,那一百二十八名士兵齊聲高喊:「謝三爺賞酒。」彷彿早知他有此舉,預先被教導了好的。

  「三哥!」陪在他身傍的李世民問道:「你看,這陣法的變換如何?」

  「很難得的了。」虯髯客一面回身走去,一面答說,「夭矯莫測,足見高明。祗是——」

  虯髯客居然變得這樣含蓄客氣起來,李世民倒有些詫異,便追問一句:「三哥,你有所批評,怎麼不肯跟我說?」

  「用兵求神速,求靈活,盡人皆知。我卻另有看法。」

  「請問!」李世民很恭敬地說。

  「我以為以靜制動,才是難得的境界。」

  李世民聽出他的言外之意,指他的陣法,祗求花巧,不夠實在。如以不變馭萬變,則變者疲於奔命,而不變者以逸待勞,勝負之勢,不待交鋒,便已判定。

  李世民深深點頭,感激地說:「謹受教!」

  「一下子也說不盡那許多,以後你跟藥師再研究吧。」他站住腳,視線掃了一遍,最後落在張出塵身上,點一點頭,回身向李世民抱拳說道:「多承款待,我該送出塵回去了。」

  「不,不!」劉文靜搶出來說道:「今天太晚了!明天一早,我親送過河。三哥,你是見首不見尾的一條神龍,難得把晤,讓我們好好向你討教、討教。」

  其實他是怕虯髯客帶著張出塵一走了之,合作之議,就此擱了下來,所以留著他想盡一夜的功夫,談出個確確實實、詳詳細細的辦法出來。

  虯髯客自然知道他的用意,平靜的點頭:「不必了。我答應你的話一定算數……」

  「三哥!」張出塵大聲喊道:「你答應了人家甚麼?」

  「彼此合作。」

  張出塵退後一步,懍然問道:「這話從何而來?」

  「我想,彼此合作,比較好些。」

  「這與你平日的主張不符啊?」

  「此一時也,彼一時也。」

  張出塵睜圓了雙眼,臉色發白,胸部微微起伏著,是極生氣的樣子。

  「一妹!」虯髯客給她一個勸阻的眼色。

  她卻不管,重重疑雲,到這時非把它掃除乾淨不可,「此一時也,是說他們把我劫持在此,你不能不屈服?嗯?」她質問似地說。

  「嫂子!」李世民搶著抗議:「妳不能這樣說。我對三哥,對妳,從無一點惡意。」

  「是的,你沒有。但是你不能保證你的部下也沒有。」

  「這是誤會。我替我的部下道歡。」李世民又恭恭敬敬地一揖。

  局面有些僵了,她要跟虯髯客爭辯,而李世民出頭擋了駕——擋駕的人沒有甚麼錯,她不能遷怒。這一來,豈非變得有苦說不出?

  「一妹,咱們走吧,有話回家再說。」

  他不說這一句還好,說這一句,正給了她發威的機會:「三哥,你走,我不走!」

  「別這樣!一妹,妳叫我面子下不來。」

  「哼,面子早丟完了!」張出塵冷笑著說,「明明是個圈套,你為甚麼要往裏鑽?三哥,我問你,你是怎麼來的?」

  「陪妳去的那四個人,回來了兩個;我才知道消息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