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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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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張出塵匆匆忙忙出了臥室;一進書齋便看到虯髯客在院子裏負手閒步;他看到她,停住腳,神態安詳地說:「藥師已經班師,還有三、五天可到。」 「這一趟多虧你!」張出塵說了這一句,轉身吩咐侍兒:「妳們在這裏!」 把侍兒們留在外面,兄妹倆關門來密談,虯髯客略略報告了定襄的情形;說李靖已預見及頡利可能會有陰謀,祗是舉棋不定,進退兩難,「我就提醒了他一句,機不可失,兵貴神速。並沒有替他做多少事。」虯髯客又說,「這一仗打得很漂亮,那都得歸功於藥師自己指揮得好。」 「不,三哥!」張出塵低聲說道:「世民已經知道,你在藥師軍中,替他參贊一切。」 「那是藥師故意這樣報告的。」 這話在張出塵卻頗感意外,細想一想,她明白了,「你看到了我給藥師的信?」她問。 「自然看了。」虯髯客也放低了聲音:「我早就料到,世民若是知道我來了,一定會覺得處境為難。他知道我不肯向他俯首稱臣的,可是『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』,有我這樣一個化外之民在這裏,並且插手在他的大征伐之中,自然叫他不能安心。如果他知道了我現在的身份,還要覺得尷尬。這就是……」 「我知道,這就是你不叫我看你那顆印的緣故,怕世民知道了問起你的底細,讓我難以作答。可是,他知道了。三哥,」張出塵停了一下說:「我也知道了,今天上午我不能不看看你那顆印。」 「喔!」虯髯客失聲輕喊:「世民好厲害!畢竟瞞不住他。他怎麼說?」 「他說,要鴻臚寺研議,以最優遇的禮節接待你。」 「嗯。還有呢?」虯髯客沉著地問。 「他叫我務必設法勸你留下來。又說,你應該住在我這裏。」 虯髯客得意地笑了:「到底也還有他不知道的。」 「是的,他恐怕不知道你住的地方。要你住在我這裏,意思就是——」張出塵遲疑著不願再說了去。 「怎麼?一妹,妳不可有一句話瞞我,關係重大!」 「僅是我的猜想,」她停了一下,毅然說出了口:「那一來,他就算把你交給我了。」 虯髯客勃然變色:「難道我從妳這裏走了,他要問妳要人?」 「那自然不至於。祗是為了容易找到你而已。」張出塵忽然覺得內心軟弱得撐持不住,「三哥!」她用懇求的聲音說:「你就算為我跟藥師受委屈,留下來做個盛世閒人吧!讓藥師去勤勞國事,我陪你過幾年太平歲月,看遍名山大川,也到煙水江南去住些日子。收拾雄心,好好過幾年舒服日子。三哥,這平淡的境界,可也是難得的呀!」 那充滿情感的聲音,激出了虯髯客平生第一滴眼淚,多少次出生入死,未抵此一刻動魄驚心,他黯然地低下頭去,好久,以略帶沙啞的聲音答道:「『樹高千丈,葉落歸根,』我自然動過鄉思,作過買山歸隱的打算。無奈,我有丟不下的責任,我必得回扶餘去。現在,」他抬起頭來,話題一轉:「我才真正誤解世民,他不能不對我有所猜忌;他的地位,他的責任,不得不然。一身繫天下安危,論到私人恩怨,自然不能像匹夫匹婦那樣處理得明快允當;就像我為了扶餘,顧不得妳跟藥師一樣。一妹……」 話沒有完,讓張出塵搖手止住了。窗外人影匆遽,隨即聽得侍兒高聲稟報:「夫人,有客來拜。」 「誰?」 「有名刺在這裏。」 「進來!」 待兒推門入內,呈上名刺,張出塵看了看,默然遞給虯髯客。 「這姓徐的,何許人?」 「鴻臚寺少卿。」 虯髯客的臉色慢慢變了,是一種絕望的漠然,「想多住幾天也不可得了!」他說,那聲音空宕宕地,彷彿山谷中的回聲,不能信其為真實。 「三哥!」張出塵倒相當沉著:「你別忙,等我先去看看再說。」 「好。」虯髯客說:「我想不用我再囑咐;我不受冊封!」 「自然。我不會隨便替你答應甚麼。」 「對了。妳去吧!」 張出塵一出廳,大為意外;那徐少卿帶了上百的從人,幾十床錦袱遮蓋的禮物,自大門一直擺入院子,這是幹甚麼? 「皇上頒贈扶餘國主的,有禮單在此,請代國夫人轉交。」徐少卿奉上一張桃紅的箋帖。 張出塵不肯接,祗問:「皇上還有甚麼話?」 「奉旨:請扶餘國主進宮相見。」 「我會轉告他。」 「皇上面諭:如果扶餘國主在府上,此刻就請進宮。」 「這——」張出塵方寸大亂,不知如何作答。 忽然,「一妹,讓我來!」那清澈厚重的五個字,響遍了五楹大廳,當張出塵和徐少卿回頭注視時,虯髯客已如山嶽般屹立在屏風前面。 「這想必就是扶餘國主?」徐少卿看一看張出塵,隨即又向虯髯客施禮,自陳銜名。 虯髯客拱拱手算是還了禮,朗朗發言:「恕我不敘客套了。實話真說吧,我這趟來,到底是浩遊還鄉,還是萬里作客,自覺不甚分明,所以跟唐朝皇帝,」他停了一下,斬釘截鐵地說了四個字:「不便相見。」 「皇上原說了的,國主是皇上的布衣故人……」 「現在都不是布衣了!」虯髯客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。 「那麼——」徐少卿踟躕著,彷彿有句話不便說出口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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