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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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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實在。」王九媽看看美娘說,「他不來,我們娘兒可不能不到。明日起個早,我與你備幾色水禮進城去謝他。」 「明日再說。」 「為什麼?遲早要盡的道理,早早做了,也顯得漂亮些。」 美娘的意思是,雖聽說秦朱重今非昔比,究不知目前的情況如何。倘或是個小本營生,叫人把他看低了,是她不願意的一件事,所以推托「明日再說」;不想王九媽敲釘轉腳,沒奈何只得允了。 那知碧荷別有念頭;她聽說美娘相與的「清波門內開綢緞舖的秦小官人」便是「秦賣油」。思量驗看個真切;因而出了個主意:「媽媽,」她說,「幾色水禮,如何抵得過欠他的情?不如不送,倒還好些。」 「那末,依你說呢?」 「依我說,明日媽媽與美娘去看他,不是為了酬謝人情;只說是去請他來吃酒。要如阿春所說的辦,這份人情債才還得了。」 「這話也是。喲!」王九媽突然吃驚地說:「等我想想。」 「想什麼?」 「明日去不成!」王九媽說,「朱尚書的小舅,不是約了美娘去看杏花?」 「我不去!」美娘嗔道,「都是他!吳八浪子就是他帶了來的。無端引了個喪門吊客星到我家來,我恨死他。」 「朱尚書的小舅,既是吳八浪子的朋友,自然知道美娘吃了大虧的事;恐怕他也不好意思再來約美娘。」阿春又說,「他來正好問問他,做出這種絕子絕孫的事來,他怎麼說?」 「算了,算了!不必多事。」王九媽說,「總之這兩日美娘不接客就是。」 *** 到得第二天上午,吃罷早飯,紮扮妥當;王九媽與美娘,兩乘小轎,帶著丫鬟阿香進了城,先在豐樂橋邊鬧市備辦水禮;西川乳糖、梨糖、紫蘇膏,都用梅行盒子盛放;另外一簍新上市的櫻桃,共是四樣吃食。然後原轎尋到朱家油行。 轎子一停,先現身的是王九媽,倒還不怎麼惹人注目;及至美娘一出了轎,頓時將來打油的老老少少,都吸引住了。 其時辰牌已過,巳牌將近,正是午炊起手,油行生意熱鬧的時候;人手不足,秦朱重自己也繫條青布作裙,幫忙打油。一見王九媽與美娘,好不受窘;急忙解去作裙,從櫃臺裏面迎了出來。 「那陣風把媽媽吹來的?」秦朱重不安地說,「油污骯髒,連個坐處都沒有。」 「早就想來了。」王九媽含笑答道,「今天是特為來奉請。晚上備一杯水酒,請秦小官人早早光降。」她回頭又說,「阿香,把東西替秦小官送到裏面去。」 「媽媽這等客氣,實在不敢當。」秦朱重一面說,一面引路;口中不斷招呼:「路滑走好!」 到得後面客堂坐定,王九媽方始道謝:「昨天多虧得秦小官;合該美娘命中有福星。真正不知道怎麼感激!」 「好說,好說。也是美娘自己的運氣,恰好我上墳回來碰得巧。」 「喔!」王九媽問,「老當家故去多少時候?」 「一年。」 「日子也不少了。」王九媽朝外面看了看說,「生意做得好發達;內裏也該有人當家,總有人來說過媒?」 聽得這一問,秦朱重便想轉眼去看美娘;念頭剛轉,自己警覺,這一看,不就像想娶美娘?讓王九媽暗中冷笑: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。」豈非自取其辱。 因此,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答說:「父母之喪三年。還談不到此。」 「雖說三年之喪,實在只得兩年六個月;眨眨眼就到了,不妨早早物色起來。」 「是!」秦朱重順口敷衍著,偷覷了美娘一眼;恰好她也在看他;兩下視線一碰,都急忙閃了開去。 「好待走了,晚上還要請客。」 「說得也是。好在晚上還要相聚;暫且告辭。」 秦朱重本想請她們母女在飯館中吃頓午飯;見此光景,料知留客不住。他不喜假客氣,也就不開口了。 送客上轎,坐在櫃房裏回憶剛才的情形,心想美娘半天不說話,只開得一句口,便是催王九媽快走。不知是何意思?莫非來此極其勉強?只是王九媽所促,不能不從;還是因為昨夜自己說了要去,竟爾爽約,惹她生氣了? 這個疑團,急待揭開;因而殷盼赴約,只嫌辰光過得太慢,一遍遍去看太陽的影子,好不容易等到日色偏西,換了衣服出門,沿著西湖,腳步匆匆地往北而去。 只為走得太急,未出錢塘門,已是一身大汗;躁熱之中,忽然清醒,美娘院中姊妹眾多,今日須替她做面子,第一、穿著要體面,雖有孝服在身,至少也不可顯出狼狽的模樣;第二、開銷要大方,總得備個四兩銀子的賞錢。 這樣一想,才失悔走得太匆忙,身上只帶得兩把銀子;沒奈何重新回油行取了五兩一錠銀子,又換了一件新布袍,叫了一頂轎子坐了去赴宴。 經此一番周折,出得錢塘門已是萬家燈火,王九媽的酒筵,早已備辦齊全;廚房裏不斷催問何時開席?道是上籠蒸的菜,火候過頭就不好吃了。王九媽口中答說:「快來了、快來了。」心裏不免著急,叫人一遍又一遍地到門外去等;好不容易等到了。 「怎到這時候才光臨?」王九媽埋怨著,「莫非嫌我們心不誠?」 秦朱重自然惶恐萬分,卻苦於不便說實話,但也不會說假話,只是連連道歉:「得罪、得罪!」 王九媽埋怨過了,氣悶也消了:「開席,開席!」她大聲又問:「美娘呢?怎不來見秦小官?」 「那不是?」阿春向屏風一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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