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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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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錦兒臥室,春雨坐下來楞了一會,方始開口:「明天芹官請老師吃飯;要我們自己預備。你說,這件事該怎麼辦?」 錦兒一時聽不明白,想了一下才弄清楚,隨即問道:「怎麼叫自己預備?小廚房不能嗎?」 「不能!」 「誰說的?」 「震二奶奶。」 這一下將錦兒又弄糊塗了,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她說,「你先講清楚了,我才好替你出主意。」 「是這麼回事,昨天朱五爺跟芹官說,幾時我到你住的地方去看看。芹官當然說好,問老師那天來?約定的是明天。我們這位小爺,回來也不告訴我;剛才在萱榮堂才提起;老太太說,老師來看學生,可怠慢不得;該請請老師,留老師吃飯。太太也說應該。可是怎麼請呢?這時候震二奶奶開口了,她說,如果是老太太請老師吃飯,沒有話說,是我辦差。芹官請老師,可得他那裏自己預備。錦兒,」春雨語氣艱澀地說:「震二奶奶似乎跟我過不去;我真不知道那裏得罪了她。」 「沒有的事!」錦兒急忙答說,「她為甚麼要跟你過不去?你別瞎疑心。」 「但願我是瞎疑心。可是,」春雨停了一下,終於說了出來:「你知道的,芹官的事;向來跟老太太的事,差不多一樣看待;這一回為甚麼又斤斤較量?讓我那裏預備,我可怎麼預備啊?莫非還得在雙芝仙館現置一座爐灶?」 「這當然不是。」錦兒找理由替震二奶奶解釋:「我想,她是怕棠官那裏援例。如果這一回芹官請老師,出公帳由小廚房預備;將來棠官請老師,當然也是一樣。凡是當家人,都不願意開這種例,你得體諒她的難處。」 春雨將信將疑地點點頭說:「好吧!這一段兒不談了。我只請你替我出個主意,明兒請朱五爺,我該怎麼預備?」 「那無非花幾兩銀子的事,叫朱媽替你預備就是。」說著,錦兒喚來一個小丫頭吩咐:「你到小廚房看看去,朱媽如果抽得出工夫,讓她來一趟。」 去不多久,朱媽跟著小丫頭一起來了;錦兒說了究竟,朱媽面有難色;因為她有個親戚辦滿月酒,她早就答應了去幫忙,無法承攬這樁額外的「買賣」。 當然,她不敢說真話;因為那是不合規矩的,思索了一會答道:「依我說,不必四盤八碗正式辦酒——」 「本來就用不到四盤八碗。」錦兒打斷她的話說:「無非幾樣像樣的菜而已。」 「只得老師一位,像樣的菜也吃不了;譬如鴨子,總不能來半個。這樣子請客最難,我看倒不如請老師吃蟹。」 「十一月初了,還有蟹嗎?」 「怎麼沒有?九月團臍十月尖;今年節氣晚,這兩天的尖臍,正是肥的時候。」 錦兒點點頭,看著春雨說:「那倒是又省事、又便宜。」 「便宜可不便宜。」朱媽接口說道:「對蟹總得三、四錢銀子一個。」 「還是便宜。」春雨已經決定了,「就託你買十二隻對蟹好了。」 「另外呢?」錦兒問說:「總不能光吃蟹吧?」 「另外配四個碟子的下酒菜。蟹吃完了,來一大碗羊肉大滷,吃麵。」朱媽又說:「芹官的事,我自然貼幾個;姑娘給五兩銀子好了,我全包了。」 春雨欣然同意,回到雙芝仙館,隨即秤了五兩銀子,叫小丫頭去送給朱媽。然後跟小蓮商量,明天如何接待老師。正在談著,芹官回來了;是秋月送了來的。 「怎麼你送了來?」春雨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。 「老太太不放心明天請老師的事,讓我來看看,預備得怎麼樣了?」 「預備好了!請老師吃蟹。」春雨將朱媽的建議說了一遍。 「那好。」秋月低聲說道:「老太太又不放心這件事;又不便公然駁震二奶奶的話,說是春雨如果一個人忙不過來,你們都去幫幫她,好歹要把芹官的面子圓上。她老人家真還以為你要自己動手呢!」 提到這方面,春雨不由得又勾起心事,悄悄將秋月拉了一把,帶到自己臥室中,並坐在床沿上,將震二奶奶似乎有意與她為難的感覺,低聲細訴,要秋月為她的想法是不是錯了,作一個評估。 秋月是知道震二奶奶對春雨已有成見的,不過她也知道,說了真話,便生是非;只是一味裝糊塗,又覺得對不起春雨求教的誠意,所以沉吟了一會,很含蓄的說:「震二奶奶不好惹,是人人都知道的;你這樣聰明的人,莫非還會想不明白?只要摸著她的脾氣,也就不必怕她跟你為難。」 春雨很用心地聽完,眨著眼細味弦外之音;看起來是自己那裏不小心,無意中觸犯了震二奶奶的脾氣了。 「謝謝你!」她點點頭進一步要求,「不過,你能不能再給我多說一兩句?」 秋月想了一會說:「你記著好了,『是非只為多開口,煩惱皆因強出頭。』」 這一說,春雨終於完全領悟了,「真是,」她感激地說:「你這兩句話,真正讓我受用不盡。」 「你明白就好,凡是擱在肚子裏!」秋月起身說道:「我可要走了。」 等她走了,春雨一個人又盤算了好一會;第二天起個大早,匆匆漱洗,隨即去看震二奶奶;進門遇見錦兒,她訝然問道:「這麼早!有甚麼要緊事?」 春雨看震二奶奶前房的窗帘已經拉開,料已起身,便略略提高了聲音:「就為今天請老師的事。雖說歸我那裏預備,到底震二奶奶是當家人,我得跟她回一聲。」 錦兒暗暗點頭,說一聲:「跟我來吧!」 「二爺呢?」 「還睡著。」 說著話,已到了前房門口,錦兒將門簾一揭,只見二奶奶穿一件緊身小棉襖、撒腳褲,自己拿著一把黃楊木梳在通頭髮;卻伸出雪白的一隻腳,擱在小凳子上,正讓小丫頭替她在修飾腳指甲。 等春雨進屋請了早安;震二奶奶望著鏡子中她的影子問道:「一大早來,必是有話,說吧!」 「特為來跟震二奶奶回一回,今兒請老師吃飯的事。」 「喔,」震二奶奶說,「我已經聽錦兒說了。」 「這麼辦,不知道妥當不妥當?先得請震二奶奶明示。」 「是你們自己屋子裏的事,不歸公帳,我就懶得管了。」 「震二奶奶是這麼說,我們可不敢自作主張。芹官也說,這件事總得問問二嫂子。」 「芹官也這麼說?」 「是!」 「那——」 「那!」錦兒笑著接口,「二奶奶可不能不管了。」 「這回,春雨辦得很妥當,也不用我來管。」震二奶奶望著鏡中的錦兒,「你回頭自己去一趟,告訴朱媽,下酒碟子要講究;吃麵也不能光只有一大碗滷子,多寒蠢!」 「我也這麼想,不過朱媽說是五兩銀子包圓兒,我跟春雨就不好意思多要甚麼了!」 「誰要她包圓兒?你叫她開帳做:春雨那裏還是給五兩,不夠的,叫她跟我算。」 「這,」春雨笑盈盈地蹲身請安:「可真得謝謝震二奶奶了。」 「起來,起來!」震二奶奶又說,「芹官的事,我還有個不在心上的嗎?不過,昨兒個當面鑼、對面鼓的提了起來;我這個做當家人的,不能不想一想別人。以後有甚麼事,你只要私下先跟我來說,沒有不能商量的。」 「是!」春雨心領神會地答應著。 「還缺甚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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