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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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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遲疑未答,錦兒卻避開震二奶奶鏡中的視線,連連向她眨眼;意思是大好機會,儘管需索。春雨能夠意會,無奈一時想不起,只好這樣答說:「也差不多了。」 「好吧,你回去看看;還差甚麼,說給錦兒,替你添上。」 於是春雨再一次道了謝,退了出去;錦兒在後面相送,去得遠了,悄悄問道:「你倒機伶!怎麼想到的?大清早來獻個殷勤。」 春雨不願道破,是得自秋月的啟示,卻歸功於錦兒,「我聽了你的話,回去仔細想想,覺得不錯。震二奶奶本沒有甚麼,別是我自己瞎疑心,反倒疏遠了。所以特為來一趟。」她又笑:「這一趟可真沒有白來。」 「現在你明白了吧?凡事你只要順著她、捧著她;別占她的面子,包你有好處。」 「這也是你關顧著我。」春雨緊握著她的手說:「幾時咱們好好兒談談。」 錦兒點點頭,「你回去吧!」她說:「缺甚麼打發人來告訴我。」 *** 「姑娘看,」朱媽揭開篾簍蓋子,抓了一隻蟹,放在桌子上,「好壯的蟹。」 那蟹有飯碗那麼大,金毛紫背,爪利如鉤;在滑不留手的福建漆桌子上,懸起身子,飛快地橫行,加以雙螯大張,作勢欲噬,雖不過一蟹之微,看上去也有點驚心動魄。 「很好,很好!收起來吧!」 朱媽一伸手,便抓住了蟹蓋,仍舊放回篾簍;同時說道:「姑娘大概知道了,吃麵另外加四個菜;下酒的碟子,也要講究。我一定盡心;不過有件事,得請姑娘包涵。」 「你說吧!」 「不瞞姑娘說,今兒晚上,我有個親戚辦滿月酒,早就答應了去幫忙的。下午我把菜配好了再走;臨時讓長二姑下鍋。她的手藝也不壞,姑娘是知道的。就只怕震二奶奶查問,請姑娘替我遮著一點兒。」 春雨想了一下說:「我倒無所謂;如果查問,我一定替你瞞著。不過,錦兒姑娘那裏,你得先招呼一下。」 「是的!我會跟她說。」 等朱媽一走,小蓮笑道:「怎麼回事?這個老幫子最勢利眼;今兒倒是特別巴結。」 「還不是沾震二奶奶的光——」 剛談到這裏,只見中門上的老婆子來喚春雨,道是阿祥啣芹官之命,來接她到書房,有事交代。 「我知道了,你告訴阿祥,不用接,我自己會去。」 原來春雨還要略略修飾,換一件衣服,才肯出中門;到了迎紫軒,遠遠站住,讓阿祥去通知芹官出來說話。 「老師剛剛交代,回頭要看看我家的字畫跟宋版書。你說,這件事怎麼辦?」 這件事將春雨也難倒了。想了一下答說:「書畫古董都歸老何管。老何除了四老爺,誰的話也不聽;只有請老太太的示。」 「先不必驚動老太太,你跟震二奶奶去商量。」 這句話提醒了春雨,「對了!」她說,「我這會兒就去找震二奶奶。」 震二奶奶亦有難色。原來何謹在曹家的身分很特殊;脾氣也很橛;震二奶奶從未跟他打過交道,萬一不識眉高眼低,商量不通,這面子丟不起。若說搬出曹老太太來,何謹自無不聽命之理;但傳出去,說震二奶奶使喚不動何謹,亦與威信有關。 她考慮了一會,認為只有一個法子可行;但亦不願實說,「字畫古書很多,也不知道老師要看些甚麼?」她說,「你告訴芹官,讓他自己跟何謹去說。」 春雨心想,震二奶奶倒也推託得妙;正想問一句,如果芹官碰了釘子怎麼辦?震二奶奶卻又接著自己的話,往下說了。 「你再告訴芹官,跟何謹說:老太太已經答應了;讓他挑了送到雙芝仙館。芹官只怕也不懂甚麼,最好讓老何給老師解說、解說。」 打著老太太的旗號,就不怕何謹不就範了!春雨明白震二奶奶的意思,暗暗佩服,她自己怕辦不通,但總能想法子辦通,而且還不顯她自己不能指揮何謹,手段著實高明。 果然,芹官找到何謹一說,有老太太擔待,他很爽利地答應了;而且恰如震二奶奶所預料的,何謹問說:「東西很多,不知道朱先生喜歡看些甚麼?」 「你挑好的給他看好了。」 「都是好的。」 語氣有些不對了;芹官也很機警,急忙說道:「老何,你作主好了;回頭還要你來幫忙,給老師說一說其中的好處。」 何謹點點頭,想了一下說:「朱先生的字我見過,等我找幾件對勁的東西給他看。」 「那都在你了!」芹官特意叮囑,「老何,你可早點兒來。」 「早也無用;反正誤不了事就是。」 得此承諾,芹官放心了;春雨卻放心不下,因為聽何謹的語氣,並非心甘情願。她在想,何謹的脾氣不好,這兩年更有倚老賣老的模樣,如果出言不遜,將老師得罪了,豈不是連震二奶奶的那番好意在內,全都消逝了? 「小蓮!」她說了她的顧慮,接著提出要求,「回頭你甚麼都不用幹,專門對付老何;務必哄得他高興才好。」 「好吧!」小蓮一諾不辭,隨隨便便地說:「把他交給我好了。」 「你可別大意!」春雨見她那種毫不在乎的神氣,特又叮囑:「今天這個客請得好不好,全要看你。」 「好吧!」小蓮語氣如舊,「你看我好了。」 到得未時剛過,何謹來了;像個布販子似地,背上一個極重的一個白布方形包裹;脅下還夾著幾軸書畫,進門便大喊:「人呢!」 「人在這兒哪!」小蓮閃身出來,迎著他便將雙腿一蹲:「何大叔,我給你老請安。」 這一下大出何謹意料;而且也頗感不安。他在曹家下人的身分,相當於總管;大家都管他叫何大叔,與小蓮畢竟只有年歲的不同,並無身分的差別,受她這個禮,未免有愧。只是身負重物,不便還禮,只好趕緊答說:「幹嘛呀!還沒有進臘月,你就給我拜年;不太早了一點兒。」 「我有個說法,來,何大叔,我先幫你把東西卸下來。」 幫著他將包裹卸在桌上,小蓮親自倒了茶;又叫小丫頭燃紙媒來,預備他抽旱煙。 「你先別張羅!」何謹問道:「你說你給我行那個禮有說法;是甚麼說法?」 「今兒芹官請老師,老太太交代,務必要尊敬。我們是理當伺候,沒有話說;你老本來是不相干的,無緣無故把何大叔你也拉上了,未免太委屈。所以我剛才先請個安,就算彌補你老受的委屈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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