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五陵遊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〇 |
|
|
|
「不是!」阿祥想了一下說,「梅生跟我說過,他很喜歡你;倘或能娶了你他會改邪歸正。不過,我沒有想到,會這麼快!」 「我自己也沒有想到。這半年來的種種是非,是誰也想不到。人心可怕!」 有牢騷來了,阿祥希望聽下去,但不願附和,因而默不作聲。 「我想你大概也知道。春雨自以為是馬上『補缺』的芹二姨奶奶,把人家也看成像她一樣;你說好笑不?」 對她這話,阿祥覺得不妨問清楚:「你所說的『人家』,就是你自己?」 「嗯!」小蓮點點頭。 「那麼——」阿祥遲疑了好一會,終於忍不住要說:「我問你句話,你別生氣;你是不是心裏有個芹官呢?」 小蓮滿臉飛紅;想了一下說:「人相處得久了,感情總是有的。不過,我並沒有春雨那種心思。」 「甚麼心思?」 對於阿祥的明知故問,小蓮似乎有些著惱,因而提高了聲音說:「想當芹二姨奶奶啊!她稀罕,我現在就是要讓她知道,別以為自己了不起;你把芹官看成寶,人家不在乎。」 阿祥恍然大悟,原來她是賭氣,越是口中說不在乎,心裏越在乎。現在是在氣頭上,逞性而行,事過境遷,冷靜下來,想法又不一樣。 於是他平靜地說:「小蓮,我倒是要提醒你;你這麼做,是不是前前後後都想過?終身大事,馬虎不得;你將來會不會後悔?」 「不會!」小蓮斬釘截鐵地說:「我做事向來不後悔的。」 談話為梅生打斷了,小蓮訝異他歸來之速,梅生說是出門未幾,想起房東曾留下一個舊火盆,所以只在附近買了木炭。 「不是我不願意買新火盆,我怕你跟阿祥受寒;趕緊買了炭來,先生了火再說。」 「謝謝,謝謝!」阿祥料想這天已無跟小蓮再談的機會,接口說道,「改天再陪你們烤火閒聊。」 小蓮與梅生都留他不住。阿祥到家,恰好散書房;將芹官送到中門,春雨在那裏迎接——不是接芹官,是要留住阿祥有些差遣。 「你到雙芝仙館等我。」她說,「我把芹官送到老太太那裏,馬上回來,把送師母的年禮交代給你。」 「今天就送去?」阿祥問。 「你看來得及來不及?」春雨答說,「如果太遠來不及,就明兒上午送亦可以。不過,我得今天就交代給你;明兒一早就要到老太太那裏幫忙『撣塵』,沒工夫跟你說了。」 於是阿祥先到雙芝仙館,進門就遇見三多;只見她穿的是夾褲與薄棉襖,束一根玄色縐紗的帶子,越顯得腰肢婀娜、體態輕盈,不過兩頰凍得紅紅的,快將發紫了。 「芹官呢?」她呵著手問;雙肩都有些往上聳了。 「到老太太那裏去了。」阿祥憐惜地說:「『若要俏,凍得跳』,年底下了,凍出病來,何苦?」 「去你的,無事端咒我生病。」三多接著又問:「小蓮怎麼樣?你把我的『年貨』送去了,她怎麼說?」 「不是我送去的;我交給你表哥了。我告訴你一件新聞;你一定愛聽。」 「甚麼新聞,你快說!」 「你先去穿上一件衣服,我再告訴你。這件新聞,不但你愛聽,人人愛聽;我不騙你。」 三多領受了他的好意,不過提了個警告:「你要騙我,看我饒得了你!」 於是三多回自己屋子裏去添衣服;阿祥便進芹官的書房,在雲白銅的火盆中續上炭,隨即聽得身後門簾響,轉身一看,不是三多,而是春雨。 不過,三多亦接踵而至,「他說有件新聞。」她對春雨說:「人人愛聽;你正好趕上了。」 「喔!」春雨向阿祥看了一眼;示以警惕,越是人人愛聽的新聞,越要細想一想,能不能說。 阿祥覺得沒有甚麼不能說:「有件事你們再也想不到的。」他看著三多:「你要管小蓮叫表嫂了!」 「甚麼?」春雨與三多不約而同地失聲驚呼。 「別說你們不相信,我也不相信。不過,是千真萬確的事。」 「怎麼會呢?」三多細看著他的臉色,「你喝了酒了?」 「不錯!我在你表兄那裏喝的酒;不過是小蓮招呼。她做的瓦塊魚,還真不賴。」 「越說越玄了!你別喝醉了吧?」 三多不信,春雨卻知道阿祥不敢無緣無故撒這個謊,同時心裏立刻浮起芹官的影子,覺得這件「人人愛聽」的新聞,此刻還是少說為宜。 於是她很快地向阿祥使了個眼色說道:「我也不大相信。這會兒別說了,先辦正事要緊。三多你先給芹官把大氅送去;怕晚上回來冷。」 「這會兒就送去?」 「隨便你。不過我看這會兒送去的好;秋月煨了一鍋鹿筋在那裏,順便可以跟她要一碗來。」 春雨又說:「外面冷,你的衣服也不夠。你看你臉上,再凍下去,長了凍瘡,那才好看!」 「好吧!」三多已為春雨收服了,馴順地說,「我就去。」 「早去早回,留阿祥在這兒吃飯。」春雨又鄭重叮囑,「小蓮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;你千萬別露口風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三多又向阿祥說,「回來我再仔細問你。」 當然,春雨先就要仔細問了。阿祥隱沒了一部分以外,可說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而且還說了他自己的感想。 「她完全是賭氣。嘴裏說不悔;我看遲早會懊悔。不過,如果她真的看中了梅生,那又不同了。」 「梅生是怎麼一個人?」春雨問道,「聽說是個油頭光棍?」 「差不多。反正能言善道,一張嘴甜得很;平時又講究穿著,喜歡他的人也很多。只要真的戒了賭,肯巴結上進;小蓮就算嫁得不錯。」 「那就好!」春雨點點頭,「你是他的朋友,要勸他上進。」 突然間,聽得外面驚惶地急喊:「春雨姊,春雨姊,不得了啦!」 是三多的聲音,喊得春雨顏色大變,急忙起身衝了出去;門簾一揭,與三多撞個滿懷;她顧不得胸口疼痛,急急問道:「出了甚麼事?」 「老太太中風了!」 春雨喘了口氣,聽得自己的心跳似打雷一般;不是芹官出了甚麼事,就比較能夠沉著了,「現在怎麼樣,要緊不要緊?」她手扶著椅背問。 「來勢很兇!是在鬥牌!已到最後一把了;忽然說是:『怎麼我的手發麻?』一句話沒有說完,人倒了下來,幸而秋月扶住;可是人已經昏過去了。」 「昏過去了?」春雨略想一想問道:「你見著芹官沒有?」 「沒有。在老太太屋子裏。」 「我看看去;你別走開。」春雨又對阿祥說,「你也最好別走遠了,就在中門外聽信兒;怕萬一有事找不著人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