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四三


  「是!不錯。」

  「你明白就好!總而言之一句話,等咱們的這位王爺,一放了大將軍,甚麼事都不同了。不過,在咱們這方面來說,姑太太固然要緊;姑老爺更要緊,非把老王爺敷衍好了不可。」

  話說到這裏,已很明白了;曹震此刻要商量的是,如何敷衍「姑老爺」?秋月心中一動,卻不便明說,只沉著地說:「震二爺,你是怎麼敷衍他呢?咱們這位姑老爺,閒著沒事幹,成天就是在琢磨消遣的法子,要敷衍得他高興,可不是件容易的事。」

  曹震又大談京城的勢利,遠過於他處;結交王公權貴,亦自有門路,最要緊的是將排場擺開來。但內務府多暴發戶,雖有趨炎之人,而聲價畢竟不高,所以擺排場亦要等機會,將發未發之際擺出來最適宜;而此刻正是時候。

  「我們家的場面擺開來,跟他家不同。俗語說的是,『不是三世做官,不知道穿衣吃飯』,舊家的講究,暴發人家做夢都想不到的。還有一層,近來流行兩句話:『樹小房新畫不古,此人必是內務府。』樹小房新還有辦法,不起新屋,買舊家園林好了。『畫不古』就不是錢上的事了!幾十家名家的書畫,題的款都不是他家的人;只有咱們家,將老底兒的書畫、古董擺出來,每一樣都有來歷,只看上款題的老太爺的號,客人馬上就添了三分敬意。那時候讓雪芹多學學應酬,開口『先祖』;閉口『家表兄』,那有多神氣!」

  「甚麼『家表兄』?」錦兒問說。

  「不就是大將軍平郡王嗎?」曹震又說:「那時候你們瞧著吧,來替雪芹說媒的,不知道多少!」

  最後這句話把秋月說動了,不過她到底不是淺薄的人,皺著眉但卻是笑著說:「這不太招搖了嗎?再說芹二爺跟震二爺你不同,他也不肯那樣子說話的。」

  「他不肯,我肯啊!」曹震本性盡露,毫不掩飾他的傖俗,「只要我來放兩句風聲,女家的八字,一個接一個送來;那時候,你們就有得忙了!」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忙著相親啊。」

  聽他說得熱鬧有趣,秋月越發動心;將曹震前後的話想了一遍,完全懂了他的意思,是要馬夫人拿錢,拿收藏出來,替他擺排場。這件事,她覺得可以商量,但一時卻不便鬆口;只向錦兒說道:「你聽震二爺說得多美!」

  這是試探;錦兒當然向著曹震,但不肯當著他公然表示,只輕輕答了句:「回頭再談。」

  「對了!回頭你們好好談談。」曹震說道:「酒不能再喝了,吃飯吧;有粥沒有?」

  「有。」

  錦兒叫人煮了一鍋綠豆粥涼在那裏;曹震唏哩呼嚕喝了一大碗,站起身來,摩著肚子說:「今天這頓飯,吃得很舒服。」

  接著,便在穿堂中的籐椅上躺了下來,揮扇喝茶,不一會鼾聲大起。秋月看在眼裏,頗有感觸。

  「還是你有辦法,居然能把震二爺擺布得服服貼貼,挨了你的罵,還不敢回嘴。」

  錦兒報以一笑,不辨澀苦還是欣慰;然後嘆口氣說:「也不知熬到那天,才能出頭?其實倒還是過苦日子好。」

  話中有話,秋月不免好奇;尤其是曹震剛才所透露的想法,不無道理,曹家要興旺起來,還少不得他在中間接應,所以她又平添了幾分關心,更想跟錦兒細細談一談曹震的一切。

  「你說,要怎麼樣才算熬出頭?」

  「還不是想過幾天不用發愁的日子。」錦兒憂形於色地,「坐吃山空;連當當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。」

  秋月驚訝萬分,脫口說道:「又何致於如此!」

  「家家有本難唸的經!你來,我給你看樣東西。」

  跟著錦兒到了她臥房;只見她開了櫃子,拉開抽屜,一伸手取出一疊當票,總有二、三十張。

  「這是今年的。滿當的比這還多。」錦兒遲疑了一下又說:「不瞞你說,上個月我還學了一個新法子,賣當票。」

  這在秋月真是聞所未聞,「當票也能賣錢嗎?」她臉上是那種怕自己聽錯了的神氣。

  「挺新鮮的吧?」錦兒答道:「說穿了不希奇,當的錢太少,加上利息,仍舊比買現貨便宜得多,這張當票自然就值錢了。」

  「那何不贖出來再賣呢?」

  「這話人人會說,可就是抹不下臉來!風聲一傳出去,賣婆三天兩頭上門;那時候你看吧,謠言滿天,簡直就不能出門了。再說,贖當頭也先得有筆錢,那裏去張羅?」

  秋月不作聲,拿起當票來看,那筆龍飛鳳舞的草書,一個字也識不得,便又放下問道:「這,一共該多少錢?我是說全都贖出來。」

  錦兒是在當票背後做了記號的,大致算了一下答說:「連本帶利,總得兩千銀子。」

  「我借兩千銀子給你。」秋月慨然說道:「我正好有兩千銀子,存在一家糧行裏,都借給你。」

  「你——」錦兒握著她的手,好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震二爺說要擺排場,這話也有道理。說老實話,只要真的是於芹二爺有好處,我可以跟太太去說,想法子替震二爺擺個看得過去的場面。」秋月又加一句:「你看呢?」

  「這件事,總要等小王爺放大將軍的事定局了才能談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我是說定局以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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