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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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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大瑞越發心動。暗中思忖,黃象所要的那個人,自問倒也適合。暗中通消息、有聯絡,也不是甚麼太難的事,當即答說:「黃師叔,這件事我有把握能幹得下來。」 「我也知道你幹得下來。不過,你樣樣都好,細心上差一點,切切要改。」 「是!我一定改。」馮大瑞問道:「不過,請示黃師叔,我怎麼能夠混到裏面去呢?」 「這當然另有布置。你只要帶一封信到天津去見一個人,自然會用你。不過,最好的辦法是弄個『出身』。」黃象問道:「你是武秀才?」 「是的。」 「可惜今年癸丑。如果是去年這時候就好了,子午卯酉年份鄉試,照你識得字來說,一定能中武舉人;今年會試能中武進士最好,不然以武舉人的身份,自請效力疆場,是件很冠冕堂皇的事,那個也不會疑心你。」 「是啊!」這倒提醒馮大瑞了:「鏢局同行一定會奇怪,說馮某人怎麼忽然犯了官癮?這可得有個說法才好;讓人一犯疑心,總不是件好事。」 「慢慢想。」 於是就隨便聊開了。馮大瑞久涉江湖,閱歷不淺,但比起黃象來,可就差遠了;因此,對他所談的人情世故,覺得獲益甚多,很用心地傾聽著。 突然,黃象問道:「強永年這個人怎麼樣?」 「很能幹的。」馮大瑞答說:「他官面上的人頭很熟。」 「你所說的官面上,是那些衙門?」 馮大瑞想了一下說:「直隸總督衙門,倉場總督衙門都熟。」 「京裏呢?」 「京裏就不清楚了。」 這時月到中天,一輪清暉,直射潭心;水面上淡雲青冥,天光上下,頗為明亮。黃象若有所思地凝視了一會,指著潭心的月亮說:「大瑞,水面上很亮不是?那是浮光掠影,水底下很深,有了這層浮光,越發看不清了。」 馮大瑞不明白他的意思,也不便問;只答得一聲:「是!」在心裏慢慢體會。 「我想這件事應該這麼辦,」黃象重拾話題,復談正事:「你花兩三百銀子去捐一個武職官。聽說捐武職官,只能到千總為止;千總也是六品官了。兩三百銀子能湊得出來不?」 馮大瑞還不知道捐官能捐武職;當下答道:「兩三百銀子有。不過,我不知道怎麼捐法?」 「找認識的書辦問一問就知道了。」黃象自問自答地說:「為甚麼要捐官呢?只說你家上人的意思,捐個六品官,好請誥封,也是榮宗耀祖的事。過一陣子,我託人到兵部去走路子;拿你『揀發』西路,或者北路軍營。這是弄假成真,身不由己,就沒有人會疑心你怎麼忽然犯了官癮。你看這麼辦,妥當不妥當?」 「妥當極了。」馮大瑞很高興地說:「這麼辦,完全在情理上,沒有人會疑心。」 「好了,都說妥了。」黃象神色中亦頗欣慰:「你奔波了一天,大概也累了。去歇著吧!」 *** 人是很倦,但心中有事,一直不能入夢。縈繞心頭,最犯愁的是,不知回到通州,見了王達臣該如何說法? 說得好好的事,突然變卦,如果沒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交代,結義弟兄多半要絕義了。而且,這一來必然惹人疑心他捐官的動機,亦於大事有礙。 轉念到此,決心請教足智多謀的「黃師叔」;但馬上又想到,倘或發此一問,一定會讓人懷疑,他是心存畏怯,有意出這麼一個難題,好打退堂鼓。於是,毫不遲疑地拋棄了這個念頭。 直到天將亮時,才想到了一個辦法,好歹先答應下來;能敷衍著不下聘最好,到一捐了官,兵部的公事一下來,那時就以身在疆場,生死莫卜,也不知何時才能凱旋迎娶;為了不願耽誤「三姑娘」的終身,堅決要求退婚。這樣做法,雖仍有些對不起人,但無論如何比此時公然拒絕來得高明。 主意打定,酣然入夢。一覺醒來,只看到老劉;據說黃象與強永年,另外有事,轉到他處去了。 「那末,」馮大瑞略有悵惘之意:「黃師叔有甚麼話留下來沒有?,」 「不但有話,還有東西。」老劉答說:「黃師叔交代,就照昨晚上談妥的話辦。三天以內,有你的家信。」 馮大瑞默喻在心,必是黃象偽造他的一封家信,送到通州;而信中是老父交代捐官的話。 「是了!」他說:「不知道黃師叔還留了甚麼東西給我?」 「是一個木盒子。黃師叔交代,回家才許打開。」 說著,老劉去取了個小小的白木盒子,遞了給馮大瑞;皮紙封口,還畫了花押,不知是個甚麼字,翻來覆去看了半天,方始發現不是寫的字,而是畫的圖,其形如豬,卻有條長長的鼻子,正是黃象之「象」。 裏面是甚麼呢?他心裏在想,掂一掂,分量極輕;搖一搖,毫無聲息。老劉便即笑道:「回家看吧!你的心真急。」 心急是他的一項短處;馮大瑞虛心受教地說:「是!我心急,我要改。」 話雖如此,到底還是不能改——與老劉同到朝宗橋,握別以後,策馬南下,行到僻處,將木盒子拆封一看,裏面是一張紙;上面另有三句話,一句是:「細參水面浮光之語」;再一句是:「行藏謹慎」;又一句是「閱畢銷燬」。 於是馮大瑞隨手將木盒子摔掉;拿那張紙搓成一團,送入口中,嚼爛吐掉。 一路上細想信中的話,意思是說表面不足信;也許越是明亮之處,越需要防備。這也是很平常的道理,又何以特為在此時提示?是指甚麼事呢;還是什麼人?那可就大費猜疑了。 *** 回到鏢局,沒有見到王達臣;據說他陪曹雪芹進京去了。不過,王家的希望,有媒人轉達;仲四奶奶對這件事很熱心,不等馮大瑞發問,便將平郡王是曹家怎麼樣的一門至親,細細告訴了他,說這是一條極好的路子,只要能得平郡王賞識,飛黃騰達,只是指顧間事。 她當然不會瞭解馮大瑞心裏那種不可思議之感。真是太巧了!本就想往這條路上去走;誰知就有這麼一條康莊大道舖展在眼前。但是,要走這條路,就得從王達臣兄妹、曹家,甚至仲四頭上踩過去——不知道那一天會連累他們涉及謀反大逆的案子,帶來一場家破人亡的滅門之禍。他知道自己的心情過於激動,無法在這時候跟仲四奶奶從容談論;所以拿奔馳勞累作為託詞,要求到第二天精神恢復以後再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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