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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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事有從權,這不算『欺師滅祖』。」 「黃師叔,」老劉插嘴說道:「請到下面去談吧!」 廟後有個深潭,據說是龍王蟄居之地。潭不很深,但像濟南的珍珠泉那樣,不斷冒泡;潭外築起一道半圓形的圍墻,墻東有三間小屋,陽光不到,清幽無比;這一黃象下榻之處,確是商議機密的好地方。 老劉將他們引入左首一間屋子,隨即退了出去。室中一榻、一桌;桌上現成有壺茶,等黃象居中坐下,強永年輩分最小,本乎「有事弟子服其勞」之義,首先斟了一杯給黃象,然後又斟給馮大瑞。 「你們都坐下來。」黃象問馮大瑞:「你常走口外賴?」 「是!」馮大瑞很恭敬地回答。 「常到那些地方?」 「出山海關到奉天的那條大路上,幾個大碼頭都常去的。」 於是黃象便問關外的情形,山川形勝問得極細。馮大瑞不知他的目的何在?只是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,盡他晚輩應該有的道理。 「黃師叔,」老劉進來招呼:「飯在堂屋裏開出來了。」 「好,我們一面吃,一面談。」 桌上只有兩樣菜:一樣牛肉、一樣羊肉;另外一大堆風乾栗子。馮大瑞與老劉陪著黃象喝酒;強永年點滴不飲,只吃饅頭。 「京城裏怎麼樣?」黃象問說:「南邊傳說,雍正不大問事了;只躲在圓明園,找班妖道成天煉春藥,有這話沒有?」 馮大瑞和老劉都無以為答,這就該強永年開口了,「有這話。」他說:「大概是想通了!辛辛苦苦弄了個皇帝做,也該享享豔福。」 「豔福!」黃象微微冷笑:「有人算他的八字快交『墓庫』運了。」 「『墓庫』帶『桃花』。」老劉笑道:「大事不妙。」 「張廷玉跟鄂爾泰,」黃象又問:「那個比較得寵?」 「不一定。」強永年答說:「如果戰事順利,鄂爾泰就上去了;不然就不及張廷玉。」 「嗯!」黃象若有所思地好半天不開口。 突然窗外有條影子一閃,彷彿有人在竊聽似地。這一下除了背對門坐的老劉以外,無不神色緊張;馮大瑞抓了把栗子在手裏,等影子再次閃現時,將一把栗子拋了出去,只聽「嗷」然一聲,急急追出去一看,不由得好笑,一隻菓子狸正沿著圍墻奔竄。 「黃師叔請放心好了。」老劉說道:「我已經安了樁了,決不會有人闖進來。」 本是一場虛驚,再有老劉這句話的保證,黃象與強永年自是神色如常、毫不介意;但馮大瑞心裏卻有些不安,看見黃象警惕心如此之高,想到前些日子,將幫中的秘密,洩漏給未涉江湖、富家子弟的曹雪芹,實在是犯了大錯。 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,飯也吃完了;點上燈來喝了一會茶,老劉為馮大瑞指點了宿處,與強永年相偕告辭,到龍王廟去住宿。顯然的,道是預先的安排;黃象有不能為第三者所聞的話,要跟馮大瑞談。 臨走之前,老劉指著一個服役的瘦小中年漢子說:「他是啞吧,不會說話;不過耳朵不聾,你有話交代,他都明白,你就叫他啞吧好了。」 不聾的啞吧,馮大瑞還是第一回聽說。幫中千奇百怪的事很多;他謹守著「多聽少開口」之戒,只點點頭答一聲:「是。」 等他們一走,啞吧在潭邊設了几椅,供黃象與馮大瑞喝茶納涼;這時黃象才開門見山地說:「大瑞,如今有件事用得著你;不知道你肯不肯到口外去?」 「黃師叔怎麼說這話?口外我常去的,算不了甚麼!」 「這跟平常你到口外走鏢不同。有三點我要先跟你說清楚:第一、不是走一趟鏢,得常住在口外;第二、這口外,不是山海關外,一直在西邊;第三、這件事不成功就成仁。」黃象緊接著說:「你先不必忙著開口,好好想一想。雖說我們四個人想了又想,挑了又挑,覺得你最合適;不過各人有各人的難處,你如果有苦衷,不能去,我們也決不會勉強。這件事,尤其有第三點的關係,非要自願,才會有成功的希望;否則害了自己,還誤了大事,一點好處都沒有。」 馮大瑞聽完前半段話,心想自己許了人家賣命的時刻到了;接著便浮起了繡春的影子,方寸之間,不免搖蕩。及至聽到「尤其有第三點的關係」這句話,覺得很刺耳,「第三點」便是「不成功就成仁」,如果因為這一點而不願去,無異表示不希罕成功,只怕成仁。馮大瑞是這種貪生怕死、沒出息的人嗎? 這樣轉著念頭,不由得就義形於色地回答:「黃師叔既然覺得我最合適,我去就是了。成功、成仁不在我心上。」 「你是心裏的話?」 「是。」 「好!」黃象停了一下說:「我先把這是件甚麼事告訴你,如果這件事非你所長,幹不下來,咱們再琢磨。」 「是!請黃師叔開示。」 「你知道,當初翁、錢二祖是怎麼『過方』的?」 漕幫中有各種隱語與忌諱,馮大瑞只知道身死謂之「過方」;翁、錢二祖前幾年突然失蹤,說是雲遊四海去了。後來聽說「過方」在蒙古地方;何以會雲遊到蒙古,又何以致死,馮大瑞卻都茫然。 等他據實回答以後,黃象說道:「不錯!翁、錢二祖『過方』在蒙古的一座喇嘛廟。那時天山南北路、準噶爾的酋長、噶爾丹策零起兵反清;這是恢復大明朝天下的一個機會,翁、錢二祖奉羅祖遺命,到蒙古跟喇嘛聯絡,想幫噶爾丹策零策畫進取的方略。那知道做事稍欠機密,讓人家出賣了。」 「這,這個人是誰?」馮大瑞的聲音,不自覺地激動了。 「這個人,還是一位大英雄的後代,也不必去說他了。」 黃象緊接著說:「我想你一直在北方,又在京城附近,總看得很清楚,旗下的那些武將,享福享慣了,平時只靠一張嘴做官,會吹牛,會拍馬,恭維得皇帝高興,就不怕不升官發財。要說打仗,一看見對方的影子,先就發抖了。所以機會還是有。」 「黃師叔是說,噶爾丹策零打敗清兵的機會還是有。」 「不錯。」 「他有機會,咱們不也就有機會了嗎?」 「著!正就是這話。」黃象急轉直下地說:「在噶爾丹那裏,已經有弟兄在那裏了。現在要個膽子大,沉得住氣;做人熱心,有人緣喜歡交朋友的人,埋伏在清軍裏面,暗中通消息、有聯絡。到時候裏應外合,殺得他片甲不留。這是一場極大的功勞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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