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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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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恆心想,訥親色厲內荏,去了一定僨事;而且他也一定駕馭不了張廣泗。正想開口勸阻時,皇帝已經作了決定。 「我想就這麼辦。不過得給他一個名義,經略大臣如何?」 「這個名義很適當。」 於是等汪由敦將諡大行皇后為「孝賢」,應行典禮,著禮部照例奏聞的上諭認可後,皇帝吩咐:「你寫個派訥親為經略大臣經略四川軍務的上諭來。」 「是。」 「還有。」皇帝又說:「訥親去了四川,內閣滿洲大學士辦事的人就少了。傅恆升協辦大學士;阿克敦不必再協辦了。」 一聽這話,傅恆先磕頭,後辭謝:「皇上恩典,臣不敢受。阿克敦三朝老臣,學問優長;而且今年正月方升協辦,至今不到三個月,無故解退,亦似乎不大妥當。」 「沒有甚麼不妥當。我志已決,你不必再辭。至於大學士管部,吏部本來是張廷玉,後來改歸訥親;訥親未回京以前,由傅恆兼管。」 「是!」 「回皇上。」傅恆再一次磕頭辭謝:「協辦向無管部之例——」 「法無定法。」皇帝打斷他的話說:「我行我法,用人用其長;你不必多說了。」 傅恆大感困惑,回到軍機處,悄悄問汪由敦說:「皇上說『用人用其長』,莫非訥公的長處在帶兵打仗?」 這真忠厚得可憐了!汪由敦心中好笑;同時在琢磨,是不是要跟他說真心話? 這就不免想到往事,他雖由張廷玉的保薦,得以在「軍機大臣上行走」,但當訥親掌權時,卻深以為苦,因為往往「承旨」只有他一個人;退下來讓汪由敦「述旨」時,由於說得不夠清楚,甚至錯會了意,所以擬好的上諭每退回來重擬;甚至一而再、再而三的情形,並非罕見。汪由敦雖不敢計較,但傅恆卻頗為不平。 有一回訥親出差,皇帝召傅恆「承旨」;他一見面就說:「臣記性不好,怕記不全皇上的交代,誤了大事;請召軍機大臣一起進見。」皇帝准許,從此軍機全班同見,成為常例。 回憶到此,汪由敦不免有知遇之感,同時也知道傅恆識得輕重,不會把他的話去告訴別人,因而決定透露自己的心得。 「用人用其長,不用用其短。這是皇上得自先帝密傳的心法。」 「不用用其短?」傅恆把這五個字唸了幾遍,恍然大悟,非如此不能名正言順地加以「欲加之罪」。 「訥公危矣!」傅恆躊躇著說:「要提醒他一聲才好。」 「不,不!」汪由敦趕緊搖手,「千萬不必多事。」 傅恆接受了他的勸告,但覺得皇帝對張廣泗不滿這一點,應該告訴平郡王;勸他趕緊寫信給張廣泗,切實振作,必得好好打幾個勝仗,如能一鼓作氣,征服了大金川的酋長莎羅奔,訥親不必再派去經略四川,豈不是大家都好。 平郡王很感謝他的好意,表示一定照他的話辦,同時談到他的病情,經常暈眩,十指發麻,心跳得很厲害,服平肝的藥,總不見效,以致不能銷假,託傅恆得便代為陳奏。 「是,是。王爺請安心靜養。」 傅恆正待起身告辭,聽差遞進一張紙來;平郡王看了,含笑說道:「春和,恭喜、恭喜!原來你得了協辦。」 「受之有愧。」傅恆答說:「尤其是奪了立軒的缺給我,更教人過意不去。」立軒是阿克敦的號。 「立軒屢起屢仆,屢仆屢起,風浪經得多,不會在意的。他住得不遠,你何妨去看看他。」 「王爺的指點極是。我這會就去看他。」傅恆正好告辭。 阿克敦住在頭髮胡同,與石駙馬大街平郡王府相去不遠,傅恆坐轎剛進胡同,聽得後面車聲轔轔;扶著轎槓的跟班回頭一望,認得是阿克敦的後檔車,便向轎中通知:「阿大人回來了。」 輪聲慢了下來。在京城能坐轎的,都有很大的來頭,車比轎快,卻不敢爭道;傅恆心知其故,便即交代:「轎子讓一讓,讓阿大人先過去。」 這時阿克敦也知道了,轎中的傅恆是特為來看他的,所以到家先不進門,在大門口等著迎客。 兩人原是世交,算起來傅恆是晚輩,一看老世叔在大門口站著等,便遠遠地下了轎;阿克敦便也迎了上來,相互一揖,都不開口,因為當街非說話之處。 「春和,」進門到得花廳上,阿克敦問道:「在我這裏小飲,如何?」 「正想陪老世叔喝幾杯,也還有幾句衷曲要訴;這回——」 阿克敦知道他要說的是甚麼,即時揮一揮手將他攔住,「春和,得失不足縈懷,你不必為我抱歉。」他朝外喊道:「來!看傅中堂的衣包在那裏?」 於是傅恆更換便衣;阿克敦也入內換了衣服,復回花廳陪客小酌。席間,傅恆少不得還是談到了他與阿克敦的宦海升沉。 「世叔,我實在替你很委屈。而且我亦很奇怪,協辦本來就有兩個缺,皇上栽培我,何必一定要開世叔你的缺呢?」 「豈止開缺,只怕我還有啞巴吃黃連的遭遇。」 「這是怎麼說?」 阿克敦想了一下說:「我跟你說了吧,皇上跟以前不一樣了,他要學先帝的辦法了,威權獨操,賞罰由心。」 「這——,」傅恆仍有疑問,「就算賞罰由心,好好兒的,沒有過失,怎麼給人降了官呢?」 「這就叫天威不測。」 「皇上是要人這麼想?」 「是的。」阿克敦答說:「不然怎麼能讓人害怕呢?」 傅恆想了好一會,又問:「這是世叔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呢?還是皇上告訴你的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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