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野龍蛇 | 上頁 下頁 |
| 四六 |
|
|
|
「不必,不必!」莊培因搶著說道:「你昨天已經說過了,今兒你有事,回頭等把班桌上的公事,料理清楚了,你就先走吧。」 「是這樣,」方受疇囁嚅著說:「聽說平郡王得了急病,我想這會兒就去打聽一下看。」 「喔,好!你們叔姪跟平郡王的情分不同,應該,應該。你請吧!」 「培公真是體恤下情!」方受疇作個揖說:「明兒一大早,我來交班。」 說罷,匆匆先到方略館;顧忠已經打好了舖蓋捲,另外收拾了一個小網籃,一見主人來到,將舖蓋捲掮起,左手提著網藍,迎了上來。 這一下,走路就不能快了,方受疇便說:「舖蓋捲寄在方略館好了;你趕緊去找了車,到西華門外接我。」 顧忠依言照辦,等方受疇到西華門,車已在等,他上了車說一聲:「石駙馬大街平郡王府。」又加一句:「要快!」 「我知道。」車伕答說:「老爺要去探病。」 「喔,」方受疇趕緊將揚起鞭子,便待策馬驅車的車伕攔住:「你也知道平郡王得了急病?」 「是。聽順承郡王府的轎班說的。」 「怎麼說?是甚麼急病?」 「中風。」 「要緊不要緊?」 「聽說病險得很。」車伕又說:「剛才聽人說,皇上已派了太醫去了。」 照此說來,平郡王還在;便說一聲:「快走吧!」 進了石駙馬大街東口,看到平郡王府門前的車馬,比平時多了些;及門下車,護衛、聽差都是面帶愁容,門上認得他,迎上來悄聲問道:「方老爺來探病?」 「是啊!王爺怎麼樣?」 「是——,」門上嚥唾沫,吃力地說:「是痰症,已經不能言語了。」 「那,」方受疇問:「大夫怎麼說?」 「有張方子在這裏。」 原來這也是仿照宮中的辦法,皇太后、皇帝、皇后倘或違和,脈案方子皆存內奏事處,三品以上大臣,都可以去看;平郡王急病,來探問的人一定很多,留方子在門房,便不必在延醫求藥,雜亂無章之中,還要接待賓客。至於探病的人,除非交情格外深厚,要一臨病榻以外,無非是一種關切或者禮貌,看了方子,心意也就到了。 方受疇也略通醫道,到門房裏去細看方子,脈案上寫的是:「心脾不足,痰與火塞其經絡,猝然卒中,牙關緊閉,四肢不舉,兩手握固,痰涎壅盛,中風十二候,有其最著者四,中風有脫、閉二種,閉證為重,而以滌痰為急,當以導痰湯調下蘇合香丸。福體實重,痰吼如潮,恐難挽回;宜另延高明酌之。」 脈案寫得很切實,用到「恐難挽回」、「另延高明」這樣的措詞,在平常人家,已是關照預備後事,不肯開方子的了。 「很不妙!」方受疇在心裏說,想起他叔叔受平郡王知遇之恩,似乎應該留下來照料才是。 正在轉著念頭,只見慶恆送一個六品官兒出門,另有個跟班,提著藥箱跟隨在後;方受疇恍然大悟,這就是王太醫。 這倒巧!方受疇心想,且見了慶恆再定行止。慶恆亦已發現他了,先作個招呼的手勢,等送客回來,一把將他拉住。 「你來得正好,有大事要拜託。」 「是。」方受疇問道:「剛才是王太醫?他怎麼說?」 「凶多吉少。」說著,慶恆又扯了他一把,急步往裏而去。 方受疇亦就緊隨不離,曲曲折折地到了一座院落,只見護衛與男女僕人,都悄悄地站在墻邊屋角,一個個愁眉深鎖地在待命。 「你,」慶恆停住腳步說:「你就在窗外望一望吧。」 「是,是。」 方受疇答應著進了垂花門,尚未走近平郡王臥室,就聽見氣喘如牛,夾雜著「呼嚕,呼嚕」的痰響:為了透氣,有一扇窗戶,斜開一半,恰好望見紅木大床上的平郡王,上痰不宜臥倒,由一名健碩的僕婦自後抱著腰,平郡王的頭便半靠在僕婦的肩上,側面向外,但見口眼緊閉,臉紅如火,眼看是不可救藥的了。 由於屋中帷帳掩映,隱隱可見有女眷在內,方受疇不便細看,其實也不必再細看,回身向外,心裏惻惻然地,說不出來的一種哀戚。 「方老爺,」有個聽差走來,輕輕說道:「我們六爺有請。」 「六爺在那兒?」 「在王爺的書房裏。」 聽差帶領,越過穿堂,有個花圃,西面兩間打通了的廂房,上懸一方藍字木匾,「息齋」二字,這自然就是平郡王的書齋了。 聽差將門簾一揭開,方受疇大出意料,迎面就看到一位旗裝的老太太;以前雖未見過,但可以猜想得到,一定是太福晉,同時也想到該行大禮。 於是進門站定,抹一抹衣袖,便在極光滑的磚地上跪了下去,口中說道:「方受疇拜見太福晉。」 「呃,方老爺,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太福晉站起身來,照旗下規矩,手扶「兩把兒頭」,作為還禮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