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野龍蛇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三九 |
|
|
|
「不忙!」曹雪芹說:「我跟太太回過了,我只要二百兩銀子買畫;等我看好了,把畫送到你那裏,你再給錢。其餘的,一時大概也不用,存在你那兒好了。」 「太太已經跟我說了。趕明兒個我先兌二百兩銀子送來。」錦兒又說:「古董鬼見錢眼開,你拿現銀買現貨,可以殺他的價。」 「錦兒姊可是越來越精明了。」曹雪芹將那張詩稿拿了出來,「大姊,這是你——」 一語未完,秋澄省悟,一把將詩稿奪了過去說:「瞎寫的。」 「寫的甚麼?」錦兒將手一伸,「我看看。」 秋澄無奈,將詩稿交了出去;曹雪芹便說:「我想僭易一字,『黃葉』之黃,改為紅字,如何?」 「不通!」秋澄答說:「從沒有聽說紅葉會掉的。照你所說,『掃紅』不是掃落花,是掃落葉了。」 「果然不通。」曹雪芹笑道:「我沒有想到紅葉不落。」 「我也覺得黃字不好。」錦兒插嘴,「不過說不上來,為甚麼不好。反正這個字要改。」 「不如改桐葉。」曹雪芹又問:「『青山』何指?」 「不就是『蔣山青』嗎?」 「啊,啊!原來你是想到南京了!怪不得說『入夢遙』。然則『柳絲』自然是『白門柳』了。」 「當然。」 「你們這一談,我也懂了。」錦兒說道:「你必是出閣之前,想念老太太,連帶想到咱們在南京老家的日子。不過怎麼說『明日』呢?又不是伍子胥過昭關,那裏一夜工夫就白了頭髮。」 「錦兒姊,你別把字眼看死了,『明日』是指將來;不是真的隔了一夜。」 「那還差不多。」 秋澄倒是想說,這「明日」無非轉眼之間之意。想一想,如此解釋,未免過於蕭瑟,掃了大家的興致,所以把話又嚥了回去。 「雪芹,」錦兒忽發奇想,「你能不能把秋澄的這首詩畫成畫?」 「那怎麼行?」杏香脫口說道:「莫非畫個白頭髮的老婆子?從沒有那樣的畫。」 「其實也無所謂。」秋澄很坦然地說:「人總是要老的。」 「可是畫出來好看不好看呢?」 「那就得看畫的人的本事了。」錦兒接著杏香的話說。 她的話大有考一考人的意味;曹雪芹不免躍躍欲試,一轉念間浮起一個新的念頭,不暇思索地答說:「好!我畫。反正畫詩意,你們不必問我怎麼畫。」 「那當然。」錦兒慫恿著說:「你快畫出來看。」 「我回頭就動手,不過有句話先要說明白,甚麼人也不能來看,讓我一個人關起房門來畫。」 「我呢?」杏香問說:「我真想看看你怎麼能在畫上畫一個白頭髮的老太太?」 「對不起,你也不能例外。」曹雪芹說:「你替我把畫桌弄清楚,沏一壺好茶,你就陪錦兒姊上太太那兒去玩;到吃晚飯的時候,畫就有了。」 杏香照他的話做,都弄妥當了,邀錦兒、秋澄一起上馬夫人那裏;臨行時還關照丫頭:「把院子的門關上,別教人去打擾芹二爺。」 話雖如此,卻不放心,一遍一遍親自去探望;隔門相語,曹雪芹只答她一句:「你放心!你們一定會覺得有趣。」 這天的晚飯,預定開在馬夫人堂屋裏;馬夫人已經吃完了,大家還在等,看看起更了,馬夫人便說:「他大概畫不出來了!你們先吃吧。」 「不!」錦兒堅持著:「要等。」 「你們越是這樣,他越心急,倒不如你吃完了回家;他的心一寬,也許就畫出來了。」 錦兒想一想說:「太太說得也是。我們就吃吧!」 剛剛坐定,只聽外面在報:「芹二爺來了。」 聽得這一說,杏香便迎到門口,揭起門簾說道:「慢慢兒畫吧!先吃飯。」 「畫好了。」曹雪芹一面進門一面說。 這時秋澄也站了起來,「一直在等你,是太太吩咐,別催你,讓我們先吃。」她問:「畫好了就喝酒吧;喝甚麼酒?」 「錦兒姊喝的甚麼?」 「我喝的是玫瑰露,香倒很香,太甜了一點兒。」 「兌點兒白乾就不甜了。」曹雪芹坐下來說:「我也喝玫瑰露。」 於是錦兒為他斟玫瑰露;杏香去取白乾;秋澄把曹雪芹愛吃的菜移到他面前,三個人亂了一陣,方都坐定。 「畫得怎麼樣?很得意吧?」錦兒問說。 「還好。」 「你是怎麼畫的?」 「回頭你看了就知道了。」曹雪芹徐徐引杯,「這會兒我得賣個關子。」 錦兒與秋澄對看了一眼,都不作聲;杏香提議:「要不要我去取了來,讓大家先睹為快?」 「還少一個人物。回頭吃完飯,等我補上。」 杏香大失所望,但失望中又有得意,「是不是,」她說:「我說了人很難畫吧!」 「一點都不難。」 「你還沒有畫。」杏香說道:「你畫了就知道了。」 「你還沒有看。」曹雪芹學著她的語氣說:「你看了就知道了。」 這是一個軟釘子,杏香不作聲了。錦兒笑道:「雪芹今天一定弄了甚麼狡猾;我不上你的當。」 「怎麼不上我的當?」 曹雪芹是故意賣關子,裝得神秘莫測似地,錦兒好奇心大起;親族相處,感情厚了,自然會在日常生活中出現這種有趣的話題,所以她一再旁敲側擊,想窺探出那幅畫中有些甚麼?但曹雪芹始終不肯透露;吃完飯,依舊好整以暇地陪著馬夫人聊天。 「你該走了吧?」馬夫人問錦兒,「還是今晚上住在這兒?」 「那要看雪芹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