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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一


  ▼第廿八章

  「果不其然!」仲四說道:「他是賭輸了。吳家也在找他;跟他要原來的存摺。」

  「人呢?」

  「躲在西河沿一家小店裏,不敢露面;我派人看住他了,只看你們昆仲怎麼處置?」

  「如今還顧不到他。」曹雪芹嘆口氣說:「家叔出事了!」

  「怎麼?」

  「奉旨拿交刑部。」

  仲四一楞,黯然低語:「我就怕他走到這一步。」他停了一下又說,「雪芹,如今是要人跑腿的時候,我看先把福生找回來再說。你看怎麼樣?」

  「一點不錯。」曹雪芹連連點頭,「他是家叔執帖的跟班,有許多事還只有他才清楚。得馬上把他找回來。」

  於是仲四立即派人去辦此事。然後打聽曹頫被捕的詳細情形,嗟嘆不絕。

  正在談著,伸四派出去的人來回話,福生已經找回來了。

  「在那兒?」仲四問。

  「在門口。」

  「你帶他到我院子裏。」

  仲四單住一個院落,只得三間平房,但天井很大,平時在此習靜避囂,曹雪芹還是頭一回來。

  「雪芹,」仲四說道:「我為甚麼要把福生帶到這裏來,你知道不知道我的用意?」

  「是為了便於問他?」

  「這當然也是;不過,主要的是我怕你會罵他。現在正是要人賣力的時候,你最好跟他說幾句既往不咎的話。」

  曹雪芹心想,福生是沒有能逃出仲四的手心;或許會對他記恨。仲四說這話別有深心。當即點點頭說:「我明白。你把他找回來,實在是為他好。」

  話剛完,垂花門前已出現了人影,正是福生,一見曹雪芹便跪了下來,自己打了自己兩個嘴巴,「福生該死;福生該死!」他重重地自責。

  「你起來!」曹雪芹說:「你好糊塗,倘或不是仲四爺把你找回來,落到公差手裏,有你的苦頭吃。還不給仲四爺道謝?」

  「是。」福生掉過頭來,向仲四也磕了頭。

  「請起來,請起來。」仲四說道:「管家,有件事如果你知道了,你自己也會回來;你知道不知道四老爺這會兒在甚麼地方?」

  一聽這話,福生臉上變色,「莫非——」顯然地,他已經猜到了。

  「四老爺在刑部火房。」曹雪芹說,「這樣,你馬上趕到那裏去。見了四老爺,甚麼話都不必說;你就在那裏伺候好了。」

  「是,我馬上去。」福生又說,「提牢廳的黃老爺我認識。」

  「那更好了,快去吧。」曹雪芹揮一揮手。

  「是。」福生遲疑了一下說道:「仲四爺,我能不能跟你老說句話?」

  仲四料想他有不便讓曹雪芹聽見的話要說,點點頭道聲:「行!」走到一邊。

  「仲四爺。」福生彎著腰說:「吳主事那兒的款子,我只用了兩千,還有錢可以拿回來,不過得要有原來的摺子。」

  「喔,」仲四問道:「你的意思是,讓鄒姨娘把摺子給你;你把餘款去領回來?」

  「是,吳主事的貨款還沒有收齊,不過如今等錢用。我可以請他先湊出來。倘或不用,存在他那兒,仍舊有息。但有一件,我收了人家兩千銀子,得有個交代,能不能請仲四爺你跟芹二爺說一說,把摺子交給我,讓人家註上一筆,了一個手續?」

  「這也並無不可。只是你一誤不可再誤。」

  「你老請放心!若是那樣子,我還是個人嗎?」

  「好,我替你辦。你趕緊到刑部去吧!」

  「是。謝謝仲四爺。」福生又替曹雪芹也請了安,匆匆而去。

  「雪芹,」仲四說道:「你是上震二爺那兒,還是在這兒喝酒?」

  「那兒有喝酒的工夫?」曹雪芹答說,「我得回家。」

  「好,」仲四看一看天色,「我們一塊兒走,我想到刑部去看看,打聽打聽消息。」

  於是一起出了鏢局,騎馬進城,在路上,仲四將福生的要求,告訴了曹雪芹。等進了宣武門,一個到刑部街;一個回噶禮兒胡同,到家逕自往馬夫人那裏,剛剛進門,便聽得曹震的聲音;曹雪芹悄悄入內,也不跟人招呼,免得打斷他的話。

  曹震正談到曹霖:「棠村正好回家,送了四叔的舖蓋什物來。爺兒倆一遞一聲地嘆氣;到後來四叔問說:福生怎麼不來?棠村冷笑一聲:福生?爹太相信福生了。我看咱們家得鬧大笑話!」曹震還未往下說,馬夫人已大為詫異地開口問了。

  「他這話甚麼意思?」

  「四叔也是這麼問。你們知道棠村怎麼樣?嘿嘿冷笑。我一看情形不妙,說不得只好攔他。我說:四叔正煩的時候,你就少嚕囌吧。四叔還盡是追問福生;看來這又是一大麻煩。」曹震很吃力地說:「要是真的把鄒姨娘扯了出來,這件事就不知道怎麼收場了。」

  「不要緊!」曹雪芹接口說道:「福生這會兒趕到刑部去了。」

  「怎麼,」錦兒驚喜地問:「福生找回來了?」

  「這全靠仲四哥。不但找回了人;還找回了錢,福生只用了兩千銀子。」

  接下來,曹雪芹將經過情形,大致說了一遍;無不感到欣慰。

  「剛才提到鄒姨娘,」馬夫人問:「那是怎麼回事?」

  這話自然只有錦兒來回答,「提起來真是可氣。」她說,「上回談福生的事,我跟秋澄沒有把這段兒告訴太太,就為的不想惹太太生氣;如今四老爺出了事,他家的家務,太太想不管也不行,那就必須跟太太說一說了。季姨娘一向糊塗,她說的話,也沒有誰去聽她,猶在其次,棠村可是太可惡了!太太可真得好好兒訓他一頓。」

  「他怎麼啦?」

  「他聽了他娘的話,疑心鄒姨娘跟福生不乾不淨。鄒姨娘一提起來就哭。」

  「原來這就是所謂鬧大笑話!」馬夫人也很生氣,想了一會說:「好在福生回來了,有話說得清楚。你們把棠官找來,我跟他說!」

  事情很巧,也就是剛剛話完,秋澄回來了;同來的正是曹霖。

  「二伯娘,你看我爹——」說得這一句,曹霖便哽咽著,不能成聲了。

  「你別難過!出了事大家想辦法。如今最要緊是一家和睦。」馬夫人乘機開導,「不有句話嗎,同船合命。起了風浪,一條船上的人,還在生意見,不肯稍微受點兒委屈;到頭來船翻了,大家活不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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