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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四


  「退路就是在外面留一條讓人家走的路;只要外面的人能往前走,自然就會看顧他。如果把外面的人也扯了進去,大家動彈不得,於他有何益處?」

  曹雪芹將他的話,跟曹頫過堂時的情形,詳思合參,有些明白了,點點頭說:「震二哥,你就明明白白指點吧!」

  「第一,他不必提平郡王;第二,他不必提內務府大臣;第三,他不必提我。」曹震又說:「就因為有第三點,所以我不便跟他去說。」

  這就等於明明白白告訴曹雪芹,要他向曹頫進言。他們兄弟只為繡春有過一回衝突,平時倒是兄友弟恭;尤其是曹雪芹,看在死去的震二奶奶,活著的錦兒面上,凡是曹震要他辦的事,不管有何窒礙,總是一諾無辭,此時自然也不例外。

  「好,我跟四叔去說。」他問:「應該怎麼說法。」

  「無非剖陳利害。」曹震答說:「我剛才的話說得很清楚了,如何措詞,你自己去琢磨。」

  曹雪芹略為思索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好吧,等我好好兒想一想。」

  「這件事還得快。三法司會審,就在這幾天。」

  「我明天就去。」曹雪芹問:「還有甚麼話?」

  「就是這件事。」

  「那就回去吧!」曹雪芹又問:「娘要問起你跟我談了些甚麼?我該怎麼說?」

  「不能說實話。你隨便找幾句話搪塞好了。」

  找甚麼話來搪塞呢?曹雪芹覺得這是個難題。幸好馬夫人始終沒有問;等曹震陪著錦兒一走,曹雪芹為了躲避難題,託詞有些頭痛,逕自回到夢陶軒。直到杏香回來,知道母親已經歸寢,方又悄悄來叩秋澄的門。

  已經卸了妝的秋澄,親自來開了門,「咦!我以為是杏香。」她問:「頭痛好點兒沒有?」

  「另外有件事頭痛。我是怕娘問我,震二哥來幹甚麼,特為躲開的。」

  「喔,那末,震二哥來幹甚麼呢?」

  「裏頭說去。」

  進了屋子,瀹茗深談,他將曹震所得來的消息,以及要他跟曹頫去會面的情形,鉅細靡遺地說了給她聽,當然也要向她問計。

  秋澄傾聽著,一直一言不發;聽完考慮了好一會,方始開口問說:「震二哥的意思,是要讓四叔一個人頂罪?」

  「你這話,真可謂之一語破的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震二哥也得有個預備。」秋澄問說:「這一層,他跟你談了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」曹雪芹又說:「你所說的『預備』是甚麼?」

  「預備四叔替他頂罪以後,他怎麼樣承擔一切後果。」

  「啊!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。不過,休戚相關,有難同當,本就是大家早就定好了的宗旨。」

  「那情形不同。」秋澄加重了語氣說:「原來是本於情分、義氣,大家量力而為,只要盡到了心,即令不能盡如人意,亦可以問心無愧;如今變成非盡不可的義務,有一點安排得不妥當,就算對不起四叔。」

  「嗯,嗯,我明白了。」曹雪芹將她的話,好好地體會了一下,「照這樣說,我跟震二哥的情形就不大同了,我是盡力而為,他是非辦妥當了不可。」

  「本應該如此區分,不過話由你口中說出去,你也就應該跟震二哥一樣了。」

  聽得這一說,曹雪芹頓覺雙肩沉重,「我可得好好核計核計。」他說;「看我能承擔得下來不能?」

  「你已經答應震二哥了,只怕承擔不下來也得承擔。」秋澄又說:「我的意思,你得先把一層意思跟震二哥說明白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我明天先找震二哥;要他作了承諾,我再跟四叔去談。」

  接下來,兩人商量如何措詞?最要緊的是,不能讓曹頫起反感。秋澄認為有兩件事不能告訴他,第一是皇帝為了防止有人跟聖母皇太后接近,圖諸非法的利益而用「殺雞駭猴」的權術,不該拿他來犧牲,因為這好像有些「恩將仇報」的意味在內,令人寒心;其次便是為曹震頂罪,曹頫一定會傷心。

  「我明白了,」曹雪芹深以為然,「我只拿郡王跟來爺爺來做文章好了。開脫震二哥的話,我想,可以順便提一提,不過作為我的看法,話就容易見聽了。」

  「好!你就這樣說好了。」

  ▼第卅三章

  去得雖早,還是撲了個空;曹震有太廟祭享執事的差使,天不亮就出門了。

  「你這麼早來找他,一定有急事吧?」剛起身不久,正在梳頭的錦兒問說。

  「昨兒晚上,震二哥沒有跟你提?」

  「沒有啊!」錦兒略感詫異,「甚麼事,我一點都不知道。」

  曹雪芹沉吟了一會說:「我不知道他為甚麼沒有跟你提?也許一時忘了;不過,這件事他遲早會告訴你的,我現在說說也不妨。」

  說到一半,錦兒就顯得很不安了,打斷他的話問:「這些差使要認真追究,會不會把你震二哥牽連進去?」

  「會。」曹雪芹緊接著安慰她,「不過不要緊;讓四叔一個人頂起來好了。」

  「他肯嗎?」

  「這就是我今天要下的工夫。我有把握,說得他肯。」

  「那一來,」錦兒憂形於色地,「只怕真的要到關外去了。」

  「這一層,四叔倒是在心裏有預備的。不過,震二哥的話不錯,四叔留一條路,讓咱們在外面走;咱們就得替他去走。這一層,我得先跟震二哥說通了,才好讓四叔放心。」

  錦兒想了一會說:「我明白了。四叔一個人把這副擔子挑起來,咱們就得把他的一切都接下來,照看姨娘跟棠官;官司上的一切花費;將來想法子把他弄回來,都是咱們的事了?」

  「你說得一點不錯。」

  「好!」錦兒慨然說道:「你也不必問你震二哥了,就這麼辦好了。」

  「我看,」曹雪芹躊躇著說:「是不是先跟震二哥提一提的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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