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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「你說談不到將來,我說喜事就在眼前。」胡雪巖略略放低了聲音:「賢慧,瑞香當然還談不到;不過,我同羅四姐兩個人一起替你寫包票,一定聽七姐的話。你信不信。」

  古應春何能不信,亦何能不喜,但總顧慮著妻子如果真的有妒意,這件事就弄巧成拙了。

  看他臉上忽喜忽憂的神情,胡雪巖當然也能約略猜到他的心事。但夫妻之間的這種情形,到底只有同床共枕的人才能判斷。所以他不再固勸,讓它冷一冷,看古應春多想一想以後的態度,再作道理。

  於是把話題扯了開去,海闊天空地聊了一陣,瑞香親自提來一個細篾金漆圓籠,打開來看,青花瓷盤中,盛著現做的棗泥核花奶酥;是醇親王廚子傳授的。

  接著,小廚房另外送來壽麵跟「八仙上壽湯」;壽麵一大盤,炒得十分出色,但胡雪巖與古應春都是應應景,淺嘗即止。

  「多吃點嘛!」瑞香勸道:「這麼好的壽麵,不吃真可惜。」

  「說得不錯。」古應春答說:「我再來一點。」

  於是她替他們各自盛了一小碗,古應春努力加餐,算是吃完了。胡雪嘗了一口說道:「吃剩有餘!」

  「糟蹋了實在可惜。」瑞香向外喊道,「小梅,你們把這盤壽麵拿去,分了吃掉:沾沾老太太的福氣。」說著,親自將一盤炒麵捧了出去。

  胡雪巖看在眼裏,暗自點頭。等飯罷喝茶時,螺螄太太亦已客散稍閒,來到鏡檻閣休息;當然還有許多雜務要料理,走馬換將,都交給瑞香了。

  「我剛剛跟應春談了一件大事,現在要同你商量了。」

  商量的便是嫁瑞香之事;不等胡雪巖話畢,螺螄太太便即說道:「我早就有這個意思了。七姐夫,只要七姐一句話,我馬上來辦。」

  「就是這句話為難。」古應春答說:「我自己當然不便提;就是旁人去提,也不大妥當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

  「人家去說,她表面上說不出不願意的話來,心裏有了疙瘩,對她的病,大不相宜。」

  「我看七姐不會的。」胡雪巖對螺螄太太說:「下個月我到上海,你同我一起去,當面跟七姐談這件事。」

  「那一來,她怎麼樣不願意,也裝得很高興。」古應春大為搖頭:「不妥,不妥!她決不肯說真心話的。」

  「我倒有個辦法,我要由七姐自己開口。」

  此言一出,古應春、胡雪巖一齊傾身注目,倒要聽聽她是何好辦法,能使得七姑奶奶自願為丈夫納妾。

  「辦法很容易。」螺螄太太說:「我把瑞香帶了去。只說我不放心她的病,特為叫瑞香去服侍她,幫她理家的。只要瑞香服侍得好,事事聽她的話,她自然會想到,要留住瑞香只有一條路,讓她也姓古。」

  「此計大妙!」胡雪巖拍著手說:「準定這麼辦。」

  古應春也覺得這是個很妥當的辦法,但螺螄太太卻提出了警告:「七姐夫,不過我勸你不要心急,你最好先疏遠瑞香一點。」

  ***

  「人逢喜事精神爽」古應春這一夜只睡了兩個時辰,一覺醒來,天還沒有亮透,看自鳴鐘上一直線,恰好六點鐘響。他住的是胡家花園中的一處客房,名叫鎖春院,花木甚盛,揭開重簾,推出窗去,花香鳥語,令人精神一振,心裏尋思,這天洋人拜壽,是他的「重頭戲」,寧可趕早去巡查,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,須先改正,庶幾不負至交所託。

  於是漱洗早餐,隨即帶了跟班,坐著胡家替他預備的轎子,先巡視了設在城裏的六處壽堂,一一檢點妥當,然後出錢塘門到靈隱,不過九點剛過。

  這靈隱的壽堂,原規定了是英國人來拜壽的地方,只是洋人鬧不清這些細節,有的逛了天竺、靈隱,順便就來拜壽,人數不多,倒是看的人多,指指點點,嘻嘻哈哈,亂得很熱鬧。

  不久,胡雪巖到了,拉著古應春到一邊說道:「我看原來請到我那裏吃西餐的辦法行不通了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赫德到杭州來的消息,不知道怎麼傳出去了。德曉峰派人通知我,說要來作陪,他是好意,我怎麼好擋駕?」胡雪巖又說:「這一來,邀赫德到家,似乎不太方便。」

  古應春想了一下說:「不要緊,中午在這裏開席,晚上請他到府上好了。」

  「只好這樣。」

  剛說完,已隱隱傳來嗚鑼喝道之聲,料想是德馨到了。胡雪巖迎出去一看,方知來的是赫德,原來此人極其醉心中國官場的氣派,特為借了巡撫的綠呢大轎,全副「導子」,前呼後擁,趁機會大過了一番官癮。

  他穿的自然是二品補服。紅頂花翎的大帽子後面還裝了根烏油油的大辮子;胡雪巖是見過的,不足為奇,其他遊客閒人,何曾見過洋人有這樣的打扮?頓時都圍了上來,好在胡家的下人多,兩面推排,留出一條路來,由胡雪巖陪著,直趨壽堂。

  於是「清音堂名」,咪哩嗎啦地吹打了起來;赫德甩一甩馬蹄袖,有模有樣地在紅氈條上跪了下去,磕完頭起身,與陪禮的胡雪巖相互一揖,方始交談。

  「恭喜,恭喜。」赫德說得極好的一口京片子,「老太太在哪裏,應該當面拜壽。」

  胡雪巖略有些躊躇,有這第一個戴紅頂子的洋大人去見老母,實在是件很有趣的事;但他一進去,女眷就得迴避,不免會有屏風後面,竊竊私議,失禮鬧笑話就不妙了,因而答說:「不敢當,我說到就是了。」

  赫德點點頭,回身看見古應春說:「昨天拜託轉達雪翁的話,想必已經說過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古應春開門見山地答說:「雪翁的意思,今天晚上想請閣下到他府上便飯,飯後細談。」

  「那就叨擾了。」赫德向胡雪巖說:「謝謝。」

  於是讓到一邊待茶。正在談著,德馨到了;他是有意結納赫德,陪著很敷衍了一陣。中午一起坐了麵席,方始回城。

  這天原是比較清閒的一天,因為來拜壽洋人,畢竟有限。到得下午三點鐘,古應春便已進城;略息一息親自去接赫德,順便邀梅藤更作陪,這是胡雪巖決定的。

  到時天還未黑,但萃錦堂上的煤油打汽燈,已點得一片燁燁白光。那萃錦堂是五開間的西式洋樓,樓前一個大天進,東面有座噴水池;西面用朱漆杉木,圍成一個圓形柵欄,裏面養著雌雄一對孔雀,一見赫德進來,冉冉開屏,不由得把他吸引住了。

  「這隻孔雀戴的是『三眼花翎』。」赫德指著雀屏笑道:「李中堂都沒有它闊。」

  於是入座以後,便談李鴻章了。赫德帶來最新的消息,直隸總署是調兩廣總督張樹聲署理,湖廣總督果然是由湖南巡撫塗宗瀛升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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