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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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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死路。不是一條繩子,就是三錢鴉片煙。」宓本常說:「我只有來生報答大先生了。」 螺螄太太再精明,也不能不為宓本常蓄意表示盡忠負責的神態所感動,「宓先生,你不要這麼說!只要你實心實力,一定不會沒有好結果。」她說:「你的忠心,大先生曉得的。」 「就為了大先生得罪了人也值得。」宓本常馬上又將話拉回來,「螺螄太太,有阜康這塊金字招牌,存款不必我去兜攬,自會送上門來。我的做法,就是要把我們的這塊金字招牌擦得晶光丈亮,不好有一點點不乾淨的地方。款子存在匯豐,倒貼利息,就是我保護金字招牌的辦法。」 「嗯!嗯!」螺螄太太想了一會說:「你的意思是阜康有廿幾萬銀子在匯豐,不去動它,顯得阜康的頭寸很寬裕,人家就放心不來提存了。」 「一點不錯。螺螄太太,你真是內行。」宓本常舉一舉杯,自己喝了一大口,得意之情,溢於言表。 「原來有這樣一招在裏面。說起來也是迫不得已。」 「先是迫不得已,後來我才悟出訣竅,實在是正當的做法,就銀根不緊,也應該這麼辦。有一回法大馬路周道台的五姨太來提款,我說:你是不是要轉存匯豐?如果要存匯豐,我打匯豐的票子給你,轉賬不但方便,而且進出不必『貼水』,比較划算。螺螄太太,你道她聽了我的話怎麼說?」 「我猜不著。她怎麼說?」 「她說:算了,算了。我們老爺說,現在市面上銀根緊,阜康只怕要緊要慢的時候,沒有現銀,不如存到外國銀行。現在聽你這樣子說,我倒不好意思了。還是存在你們這裏好了。螺螄太太,我當時悟出一個訣竅,我們這塊金字招牌,要用外國貨的擦銅油來擦。啥叫外國貨的擦銅油,就是跟外國銀行往來,我要到所有外國銀行去開戶頭,像遇到周家五姨太那種來提存的戶頭,我問她要哪家外國銀行的票子,說哪家就是哪家;這一下阜康的招牌不是更響了。」 螺螄太太因為他的話中聽,所以能夠深入,這時聽出來一個疑問:「法子是蠻好,不過這一來不是有大筆頭寸擱在那裏了?」 「哪裏,哪裏!」宓本常亂搖著雙手,「那樣做法不是太笨了?」 「不笨怎麼辦?」 「這裏頭又有訣竅了。每家銀行開個戶頭,存個三兩千銀子;等開出票子,我先一步把頭寸調足送進去,就不會穿幫了。」 「來得及嗎?」 「來得及,來得及。喏,這就是德律風根的好處,拿起話筒搖過去,說有這麼一回事,那裏的行員,自會替我們應付。」 螺螄太太聽他的談論,學到很多東西;中國錢莊經營的要訣,她聽胡雪巖談過幾回,並不外行,但外國銀行的情形,卻不知其詳,這時聽宓本常說得頭頭是道,遇事留心的她,自然不肯放棄機會,所以接上來便問,是如何應付?人家又為什麼會替阜康應付? 「應付的法子多得很,不過萬變不離其宗,就是拖一拖辰光,等我們把頭寸調齊補足。」 「萬一調不齊呢。」 「不錯,不怕一萬,只怕萬一。這種情形,從來沒有過,不過不能不防。說到這上頭,就靠平常的交際,外國銀行的『康白度』,我都有交情的;那班『洋行小鬼』,平時也要常常應酬,所以萬一遇到頭寸調不齊,只要我通知一聲,他們會替我代墊。這是事先說好了的,代墊照算拆息,日子最多三天。」宓本常特為又重複一句:「不過,這種情形從來沒有過。」 「喔,」螺螄太太又問:「我們跟哪幾家外國銀行有往來?」 「統統有。」 接下來,宓本常便屈指細數。上海的外國銀行,最有名的是英文名稱叫做「香港上海銀行有限公司」的匯豐銀行,但最老的卻是有利銀行,咸豐四年便已開辦;不過後來居上的卻是麥加利銀行,這家銀行的英文名稱叫做:CharteredBankofIndia,AustraliaandChina但香港分行與上海分行的譯名不同,香港照音譯,稱為渣打銀行;上海的銀錢業嫌它叫起來不響,而且顧名不能思義,所以用他總經理麥加利的名字,稱之為麥加利銀行。 「麥加利是英國女皇下聖旨設立的,不過這家銀行是專門為了英國人在印度、澳洲同我們中國經商所開的,重在存放款跟匯兌,純然是商業銀行,跟匯豐銀行帶點官派的味道不大一樣。」宓本常又說:「自從左大人到兩京,大先生亦不經手償洋債了,我們阜康跟匯豐的關係就淡了。所以我現在是向麥加利下工夫。這一點順便拜託羅四太太告訴大先生。」「好的,我曉得了。」 螺螄太太對宓本常的長袖善舞,印象頗為深刻;觀感當然也改變了,覺得他是為了本身的職司,要對得起老闆,就免不了得罪朋友。不過,自己是在古應春面前誇下海口,要來替他出氣。如今搞成個虎頭蛇尾,似乎愧對古應春。 這樣轉著念頭,臉上自不免流露出為難的神氣。善於察言觀色的宓本常便即問道:「羅四太太,你是不是有啥話,好像不大肯說,不要緊的,我跟大先生多年,就同晚輩一樣;羅四太太,你是長輩,如果我有啥不對,請你儘管說!我是、我是——掉句書袋,叫做『有則改之,無則加勉』。」 螺螄太太聽他的話很誠懇,覺得稍為透露也不妨,於是很含蓄地說:「你沒有啥不對,大先生把阜康交給你,你當然顧牢阜康,這是天經地義。不過,有時候朋友的事,也要顧一顧,到底大家都是在一條船上的人。」 這一下等於是洩了底,螺螄太太是為了他勒住該付古應春的款子來興師問罪,當即認錯,表示歉意:「是!是!我對應春,是想到阜康是大先生事業的命脈,處理得稍為過分了一點;其實公是公、私是私!我同他的交情是不會變的。如今請羅四太太說一句我應該怎麼樣同他賠不是?我一定遵命。」 「賠不是的話是嚴重了。」螺螄太太忽然靈機一動:「眼前倒有個能顧全你們交情的機會。」她朝外看了一下,沒有再說下去。 宓本常稍為想一想,便能領悟,是指古應春納寵而言。她剛才看一看,是防著瑞香會聽見。 「我懂了。我來辦;好好替他熱鬧熱鬧。」 說送一份重禮,不足為奇;如果是宓本常自告奮勇來為古應春辦這場喜事,費心費力,才顯得出朋友的交情。螺螄太太非常滿意,但怕他是敷衍面子,不能不敲釘轉腳加一句:「宓先生,這是你自己說的噢!」 「羅四太太請放心,完全交給我,一定辦得很風光。」宓本常接著很鄭重地表示:「不過,公是公,私是私。我剛才同羅四太太談的各樣情形,千萬不必同應春去講。」 「我曉得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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